程锦的转变是显而易见的,他变得极有耐心,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。
但程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,那种过于完美的克制和温柔,反而透着一丝不真实感。
这天,趁程锦有事外出,程昱独自在家,心里那个疑惑的种子不断生长。
他犹豫再三,最终还是操控着轮椅,悄悄进入了程锦的书房。
书房依旧整洁冷硬,充满了程锦的气息。
程昱环顾四周,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桌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相框上——那是他十八岁成人礼时,穿着西装,笑得一脸灿烂的照片。
他总觉得,如果程锦有什么想隐藏的东西,一定会放在离自己最近、又最意想不到的地方。
他费力地挪动轮椅,靠近墙壁,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相框取了下来。
相框后面是光洁的墙壁,似乎什么都没有。
程昱不甘心,用手指细细摸索,终于在靠近角落的地方,感觉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。
他用力一按,一小块墙板无声地滑开,露出了一个暗格。
暗格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。
程昱的心跳骤然加速,他拿出盒子,打开。
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什么机密文件,而是几个不同颜色、贴着英文标签的药瓶。
他拿起药瓶,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仔细查看上面的说明。
是几种强效的抗焦虑药物和情绪稳定剂,副作用包括嗜睡、头晕、情感迟钝等。
程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,握着药瓶的手指微微发抖。
一切都有了解释。
那些过于完美的耐心,那些仿佛永远不会再起的偏执和怒火,那些深夜偶尔看到的、程锦独自站在窗边沉默的背影……原来,都是靠着这些药物在强行压制。
他并不是真的“痊愈”了,他只是用药物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冷静的枷锁,把那个会因为害怕失去而失控的疯子,牢牢锁在了心底。
程昱默默地将药瓶放回原处,把暗格恢复原状,相框也小心翼翼地挂回原位。
整个过程,他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。
回到客厅,他坐在轮椅上,看着窗外,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有心疼,有后怕,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。
他拿出手机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拨通了秦医生的电话。
“秦医生,是我,小昱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小昱啊,怎么了?是复健遇到问题了吗?”秦医生关切地问。
“不是……”程昱顿了顿,直接问道,“秦医生,程锦他……是不是还在吃药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秦医生叹了口气,语气变得严肃而坦诚:“你发现了?是的。他主动来找的我。他说……他不能再伤害你,他必须控制住自己。那些药,能帮助他稳定情绪,但……治标不治本。”
程昱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秦医生继续道,语气沉重:“小昱,他的问题根深蒂固,源于他内心深处对你的极度不安全感以及他自身性格的缺陷。药物能暂时压制,但真正的解药,或许……还是在你这里。”
“在我这里?”
“你的陪伴,你的回应,你给予他的安全感,比任何药物都更重要。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你要无条件地容忍他过去的行为,而是……如果你还愿意给他机会,你的存在本身,就是支撑他走下去、真正克服心魔的最大力量。他需要感受到,无论他是什么样子,你都不会轻易离开,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,戒掉对药物的依赖,也戒掉那些极端的行为模式。”
挂了电话,程昱久久无法平静。
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脑海里回响着秦医生的话。
他依旧害怕,依旧对过去心有余悸。
可他不能假装不知道。
当程锦晚上回到家时,看到的便是程昱坐在客厅的轮椅上,似乎在专心地看着一本书,但细看之下,眼神却有些飘忽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程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程昱抬起头,看向他,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。
他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没说,只是合上书,轻声说:“嗯,饭菜在厨房温着,我去给你端。”
程锦脱下外套,听到程昱要去端饭菜,立刻几步上前,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,阻止了他要操控轮椅的动作。
“老实坐着,别动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,“一会儿还要去复健,节省点体力。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程昱被他按回轮椅,撇了撇嘴,但还是“哦”了一声,算是听话了。
他看着程锦走向厨房的高大背影,心里那点因为发现药物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又翻涌起来。
他操控着轮椅,悄无声息地跟到程锦身边,仰着头看他。
“其实……”程昱小声开口,带着点试探,“我感觉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真的不用天天复健那么辛苦了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上点小小的抱怨和撒娇,“要不是你一直不答应,我觉得我连轮椅都可以不用坐了。”
程锦正从保温柜里拿出饭菜,闻言动作一顿,转过头,眉头微蹙,语气温和却坚定:“不行。医生说了,骨骼和韧带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可以承受长时间行走负重的程度,必须严格按照康复计划来,不能心急。”
他伸手,轻轻捏了捏程昱没什么肉的脸颊,动作亲昵,眼神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持:“我不放心。万一再伤到,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,你会更痛。”
程昱被他捏得脸颊微痒,心里却因为他这句“不放心”和“你会更痛”而软了一下。
他知道程锦是真心在乎他的身体。
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囔,试图争取一点“自由”:“复健不也是走路嘛……不坐轮椅我也可以慢慢走啊,就当是加强锻炼了……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程锦打断他,将饭菜在餐桌上摆好,语气依旧耐心,“复健是在专业器材辅助下的可控训练,你自己走路,万一不小心绊倒或者用力不当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他看着程昱有些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瘪着嘴的样子,心里微软,放柔了声音:“听话,再坚持一段时间,等医生确认完全康复了,你想去哪里,我都陪着你走,好不好?”
程昱看着程锦那副认真又带着点哄劝意味的表情,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了。
他叹了口气,像是放弃了挣扎,挥了挥手,语气带着点小嫌弃,眼底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气:“哎呀,知道了知道了!就你道理多!快吃你的饭吧,都要凉了!”
程锦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小模样,眼底掠过一丝笑意,知道他只是嘴上抱怨,心里还是明白轻重的。
他不再多说,坐下来开始安静地用餐。
程昱就坐在他旁边的轮椅上,看着他吃饭时依旧挺直的背脊和偶尔微微蹙起的眉,心里那点因为被“管束”而产生的小情绪,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、混合着心疼和责任感的情愫所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