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多想,他伸手抓过药盒,抖出两粒白色药片,又抄起旁边半杯凉透的水。仰头,药片滑入喉咙,跟着一大口凉水灌下去,喉咙里那点腥甜被冲得淡了些。
吞咽的动作牵扯到胃部,他忍不住皱了皱眉,却没停手。
周凯推门进来时,正撞见他把水杯放回原位,药盒被随手扔在一边。
“你慢点吃啊,刚拔了管就猛灌水?”周凯走过去,把刚打的热水递给他,“凉的怎么能喝,刺激胃。”
齐思远没接,只是低声说:“得快点好。”
周凯愣了一下,看着他眼里那点重新燃起来的光,忽然就明白了。
这哪是在吃药,分明是在跟自己较劲。
较劲着要快点好起来,较劲着要把那些荒唐的、伤害自己的念头压下去,较劲着……想以一个像样的姿态,重新站到江瑶面前。
周凯没再多说,把热水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,转身往外走。
也好,想通了就好。总比躺在那里自怨自艾强。
“周凯,”齐思远的声音还有点哑,却比刚才稳了不少,“帮我个忙。”
周凯停下脚步,转过身:“你说。”
齐思远看着他,眼神很认真:“等会儿……帮我问问江瑶,叔叔的康复训练怎么样了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就……单纯问问情况,别提我这儿的事,也别说我让你问的。”
周凯挑了挑眉,心里大概猜着了七八分。这家伙是想找个由头跟人搭话,又怕太刻意,还得藏着掖着。
他故意拖长了调子:“哦?单纯问问?”
齐思远的耳尖有点红,却没回避他的目光:“嗯。之前帮着联系的康复师,不知道合不合适,问问她后续情况。”
周凯笑了笑,没戳破:“行吧,我知道了。”
他转身往外走,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“谢了”。
周凯摇摇头,心里叹气。
这人啊,总算不是只会跟自己较劲了。懂得绕点弯子,总比直愣愣地往前冲要好。
希望这次,他能走对路。
周凯走到走廊尽头,避开往来的护士,拨通了江瑶的电话。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,江瑶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:“喂?周凯?”
“没打扰你吧?”周凯放轻了声音,“就是想问下,叔叔最近的康复训练怎么样了?之前齐思远帮着联系的那个康复师,还合心意不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江瑶的声音清醒了些:“挺好的,康复师很专业,我爸说比之前的顺手。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周凯心里打了个转,没提齐思远的嘱咐,也没说病房里的糟心事,只顺着话头说:“害,之前不是一起跑过几趟康复科嘛,想着问问后续情况。齐思远……他最近忙着处理科室的事,没顾上问,让我顺带提一嘴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,既圆了齐思远的意思,又没显得刻意。
江瑶又沉默了会儿,才说:“他身体好了?算了……替我谢谢他。等过阵子我爸情况稳定点,我请你们吃饭。”
“客气啥,都是朋友。”周凯赶紧打哈哈,“那你忙,我先挂了。”
挂了电话,周凯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,忍不住笑了笑。他转身往病房走,心里琢磨着怎么跟齐思远回话——既得把情况说清楚,又得给这不开窍的家伙留点盼头。
走到病房门口,他就看见齐思远靠在床头,眼神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,显然是在等消息。
周凯故意放慢脚步,吊他胃口:“刚跟江瑶聊了两句。”
齐思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,却没主动问,只等着他往下说。
“人家说康复师挺专业的,叔叔也满意。”周凯在床边坐下,“还说等叔叔情况稳定了,请咱们吃饭呢。”
齐思远的嘴角悄悄往上翘了点,又很快压下去,假装漫不经心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周凯看着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,没拆穿,只递过刚热好的粥:“行了,别琢磨了,先把粥喝了。医生说你今天能吃点流质了,赶紧补补,好得快。”
齐思远接过粥碗,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,心里也跟着暖了点。
至少,他们之间,还能有这样“顺带问问”的理由。
齐思远捧着那碗温热的白粥,勺子舀起的每一口都小心翼翼。米粥熬得稀烂,顺着喉咙滑下去时,胃里没再泛起灼痛,反倒有种久违的安稳感。他忽然想起江瑶昨天站在床边,把小米糕递给他时的样子——她总说自己手笨,做不出精致的吃食,可每次递过来的东西,都带着让人心里发暖的温度。
“她……没问我怎么样?”齐思远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,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着。
周凯正在收拾床头柜上的药盒,闻言动作顿了顿,抬眼瞥见他垂着的眼睑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“没直接问,”他斟酌着措辞,“不过我提了句你最近忙科室的事,她嗯了一声,没接话。”
齐思远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追问,低头把最后一口粥喝完。碗底还残留着淡淡的米香,他捏着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——没问,或许才是正常的。他们之间早就隔着说不清的距离,她能来医院看他一眼,能让周凯带话道谢,已经算是格外留情了。
“对了,”周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“下午有个会诊,你之前排好的,要不要我帮你推了?”
齐思远摇头:“不用,我自己去。”
“你这身体……”
“没事,”他掀开被子下床,脚刚沾地时晃了一下,扶住床沿站稳后才抬眼,“总躺着也不是办法。”
周凯看着他挺直的脊背,忽然觉得这人像是变了点什么。昨天还蜷缩在床上自怨自艾,今天却想着要去会诊,眼里的迷茫淡了,多了点实实在在的劲。
他没再多劝,只从柜子里拿出外套递过去:“那我跟你一起,会诊完直接回病房,别乱跑。”
齐思远接过外套穿上,镜子里映出的人影还有点苍白,但眼神亮了不少。他扯了扯衣领,忽然想起江瑶以前总说他穿白大褂好看,说他认真工作的时候,侧脸的线条像被阳光磨过的玉石。那时他总笑着把她的话当玩笑,现在才明白,原来被人这样注视着、惦记着,是多么珍贵的事。
会诊室里的讨论很激烈,齐思远站在病历架前,手指点着片子上的病灶,声音清晰而冷静。讲着讲着,胃里又泛起一阵隐痛,他下意识按住腹部,眉头微蹙,却没停下话头。直到最后一个问题解答完毕,他才在众人的讨论声中悄悄退到角落,从口袋里摸出备用的药片吞下。
周凯跟过来,递给他一瓶温水:“逞什么强。”
“习惯了。”齐思远拧上瓶盖,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以前一台手术站十几个小时,比这疼多了。”
周凯没好气地瞪他: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你是病人。”他顿了顿,忽然压低声音,“刚才看你讲病例的时候,眼睛都在发光。说实话,你这阵子总盯着那些杂事,好久没见你这副样子了。”
齐思远一怔,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瓶。瓶身映出他模糊的影子,他忽然想起江瑶分手时说的话:“齐思远,我不是怪你忙,我是怕你把自己活成了只有工作的机器。”
那时他不懂,只觉得是她不够体谅。现在才明白,她怕的不是他忙,是怕他在无休止的忙碌里,弄丢了自己。
走出会诊室时,走廊里迎面走来几个护士,笑着跟他打招呼:“齐医生好点了吗?昨天看你脸色可差了。”
“好多了,谢谢。”齐思远点头回应,脚步没停。
周凯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和同事点头致意,忽然觉得这人像是慢慢从那场荒唐的自我消耗里走出来了。
不再是那个蜷缩在病床上,用疼痛博取关注的可怜人,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、眼里有光的外科医生。
回到病房时,阳光正好斜斜地落在床铺上。齐思远刚坐下,手机就震动了一下,是周凯发来的消息,附带着一张截图——是江瑶朋友圈的动态,照片里是老爷子在康复室练习走路的背影,配文:“今天也进步啦。”
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,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,最终还是只点了个赞。
周凯凑过来看了一眼,挑眉:“就点赞?不评论两句?”
“不了,”齐思远锁了屏,“挺好的。”
挺好的,她能好好照顾家人,他能好好回归工作,这样就很好。
接下来的几天,齐思远像是彻底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。按时吃药,配合治疗,空闲时就抱着病历本研究病例,偶尔跟周凯聊几句科室的事,绝口不提江瑶。
周凯反倒觉得奇怪,忍不住问他:“你这几天怎么回事?真把人忘了?”
齐思远正在写病程记录,笔尖顿了顿:“没忘,只是觉得……该往前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