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昭的靴底碾碎最后一层薄冰时,密室的炭盆刚好噼啪作响。
他解下大氅搭在青铜鹤架上,手指抵着桌上摊开的幽州城防图,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——那是张允私通契丹的密信,此刻正被镇纸压在地图右下角。
“王爷。”
门帘掀起的瞬间,冷风裹挟着血腥味灌了进来。
高行周的盔甲还凝着霜,护心镜上的“昭”字军徽被擦得发亮。
这位跟着李昭从寿州打到幽州的虎将单膝跪地,腰间横刀的鞘口微微晃动,“末将候命。”
李昭伸手虚扶,指尖掠过高行周肩甲上未干的血渍——那是昨夜巡城时与马匪交手留下的。
他抽回手,将密信推过去:“张允约了契丹二月初二过雁门关,里应外合夺取幽州。”
高行周的指节捏得发白,军靴后跟在青砖上叩出闷响:“末将这就带天策卫包围张府!”
“不急。”李昭扯过桌上的狼毫,在城防图上点了三点,“子时三刻动手。前院留二十人封门,东西跨院各埋伏五十人,重点看住后宅密室——”他抬眼时目光如刃,“就是张允藏着李唐高祖画像的那间。”
高行周猛地抬头:“王爷如何知道?”
“他密室的炭盆中烧松枝。”李昭指尖敲了敲密信边缘的焦痕,“松烟沾在信纸上,和高祖画像的霉味一个味。”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青铜虎符,“天策卫三百人归你调遣,天亮前必须清场。”
高行周攥紧虎符,甲叶摩擦声像暴雨前的闷雷:“若张允顽抗?”
“留活口。”李昭突然笑了,那笑里带着前世讲课时的从容,“孙相要办‘星曜问罪’,活口比人头有用。”
密室门再次被推开时,李延嗣的道袍沾着星屑般的雪粒。
他捧着一个青铜星盘,盘底刻着“荧惑守心”四个篆字:“观星院的小子们已在城南茶肆开讲,说今夜紫微星暗,荧惑犯太微,主国中必有逆贼。”他指腹抹过星盘上的火星刻度,“百姓听了直往家里囤盐,连西市米铺都排起长队。”
李昭望着星盘里流转的铜光,像是看见前世讲台上的ppt——五代志里明明白白写着,“荧惑守心”最能惑动人心。
他拍了拍李延嗣的肩:“等张允下狱,你再让他们说‘逆贼伏诛,星象归位’。”
子时三刻的幽州城像一口闷着的锅。
张允的密室里还飘着酒气,他举着酒盏的手突然顿住——院外传来极轻的瓦片碎裂声。
“大人?”下首的老臣刚要开口,窗外突然亮起一片火光。
“有贼!”门被撞开的瞬间,张允掀翻了案几。
酒坛滚落在地,琥珀色的酒液漫过李唐高祖的画像,将“李渊”二字泡得模糊。
他撞开后窗,却迎上三柄明晃晃的横刀——天策卫的黑衣在夜色里像一团浓墨,刀鞘上“天策”二字被火把映得通红。
“张侍郎这是要去哪儿?”高行周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。
他倚着朱漆门柱,手里转着李昭给的虎符,“王爷说要留活口,末将可没说要留全须全尾的。”
张允瘫坐在泥水里,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衣领。
他望着被捆成粽子的同党们被拖出去,突然想起那封“条件可商”的回信——原来李昭早就在等他自己跳出来。
晨光爬上城楼时,幽州城中心的星曜台已围满百姓。
孙简穿着玄色朝服立在台上,手中的诏书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“通敌契丹”“谋逆弑主”等朱笔圈红的字样。
他扶了扶玉扳指,声音像敲在青铜编钟上:“昨日观星院言‘荧惑守心’,今方便捉得逆贼。此乃天命昭昭,护我大楚!”
“大楚万胜!”不知谁喊了一嗓子,百姓们跟着吼起来。
张允被押上台时,人群里扔来的烂菜叶糊了他半张脸。
他望着台下的李昭,突然笑出声:“你说这是天命?当年在寿州......”
“拖下去。”李昭的声音像一块冰,“明日午门问斩。”
城楼上的风卷着诏书猎猎作响。
李昭摸着胸前的铜鉴,母亲的名字被体温焐得发烫。
他望着台下跪成一片的张允同党,突然提高声音:“即日起,颁布《星曜整肃令》!各地州府三日内彻查旧唐遗老、敌国细作,通敌者,同张允一例!”
人群里传来抽气声。
几个躲在角落的士族老者互相看了看,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——谁能反抗“天命”呢?
监牢里,张允的亲信突然挣开枷锁,扑到牢门边:“王爷!您怎知我等所谋?”
李昭站在城楼上,望着初升的朝阳。
晨雾里,校场方向传来金铁交鸣的训练声——那是他新练的玄甲军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星图玉牌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不是天命。”他顿了顿,“是你太轻视了‘星图’的力量。”
“王爷。”贴身侍从捧着玄色大氅走上楼,“诸将已在演武厅候着。”
李昭接过氅衣披在肩上。
演武厅的方向,隐约传来高行周的粗嗓门:“南征杨吴的粮草,末将已点过三遍......”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,眼底泛起前世讲课时的光芒——那是属于结束乱世的光芒。
“走。”他抬脚往演武厅去,靴底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的响,“该谈谈南边的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