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间的扭曲感平复,脚踏实地。
夕阳的橘光透过高楼之间的缝隙,洒在居酒屋后巷潮湿的地面上,与那个死寂世界灰白的天空形成刺眼对比。
城市的喧嚣——远处车辆的鸣笛、行人间的谈话声——重新涌入感官,带着一种近乎嘈杂的生机。
早田进站在巷口,微微眯了下眼,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“正常”。他身侧,美菲拉斯星人整理了一下他那身毫无褶皱的西装,脸上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微笑。
“那么,早田顾问,”美菲拉斯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我就送你到这里了。希望这次的‘学术交流’,能给您带来一些……新的思路。”
早田没有看他,目光扫过街道上熙攘的人群。
他能感觉到,自己体内某种一直存在的、温和的压制感消失了——那颗他交给了圆谷英二,象征着希望与约束的“奥特之星”不在了。
随之而来的,是一种极其细微、却无法忽略的异样感,仿佛胃部深处有一个微小的空洞,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……牵引力。
饥饿……并不强烈,但如同背景的噪音,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。
早田深吸一口气,压下那丝不适,转向美菲拉斯,眼神锐利:“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,美菲拉斯。”
“目的?”美菲拉斯无辜地摊手,“我只是分享了一些被遗忘的历史罢了。
如何理解,如何应对,那是您自己的事情,早田进……先生。” 他特意在名字上加重了语气,仿佛在提醒早田他此刻的身份。
两人一前一后,沉默地朝着威托队基地走去。这段路并不长,但每一步都让早田感觉距离那个他所熟悉的、作为“顾问”的生活更近一步,也距离那个刚刚知晓黑暗真相的自己……更近一步。
两人回到了全球防御阵线远东支部,威托队的基地指挥室。
指示灯平稳闪烁,雷达屏幕发出低鸣。当早田和美菲拉斯一同走进来时,指挥室内的几人反应各异。
“哦!美菲拉斯顾问,早田顾问,你们回来了!” 小野寺刚从模拟舱出来,额上带汗,热情地打着招呼。
“味道尚可,有劳小野寺君关心了。” 美菲拉斯微微颔首,姿态无可挑剔。
岚从电脑地屏幕后抬起头,目光在早田和美菲拉斯之间扫了一下,最后停留在早田略显苍白的脸上。
他皱了皱眉,没说什么。
美菲拉斯这个空降顾问本就透着古怪,而早田此刻的状态,似乎比离开时更加……紧绷。
而宫泽此刻正在泡咖啡,看到两人回来,微笑着点了点头:“顾问,需要咖啡吗?”
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 早田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,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位置,试图用熟悉的环境和流程来稳定心神。
那股细微的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,虽然微弱,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内在的改变。
美菲拉斯则走向队长森川敏郎的办公室,隔着玻璃门,可以看到他递上了一份文件,并说了几句什么。
森川队长接过文件看了看,点了点头。
片刻后,美菲拉斯走出队长办公室,面向指挥室内的众人,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笑容:“诸位,我在贵组织的顾问职责已暂时告一段落。感谢这短时间内的合作,期待未来还有机会共事。”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告别手势,然后便转身,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指挥室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他的来去如同一阵风,却在不经意间卷起了深藏的沙尘。
“这就走了?” 小野寺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“走了也好。” 岚放下手中的数据板,走到早田身边,靠在桌沿,压低声音。
“喂,早田顾问,你没事吧?那家伙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?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对啊。”
早田正在翻阅一份关于近期地壳异常波动的报告,闻言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。
他抬起头,努力让眼神显得平静:“没什么,只是讨论了一些……关于工作上的问题,有些耗神。” 他刻意避开了岚探究的目光,端起旁边宫泽之前放在他桌上、已经微凉的咖啡,喝了一口。
宫泽也注意到了早田的异常,她细心地发现,早田顾问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咖啡加糖。
她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。
森川队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,神色严肃地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工作:“美菲拉斯顾问的离职已获批准。现在,集中精力。气象厅和全球监测网同时发出预警,异常强烈的太阳风活动将在未来48小时内抵达地球,强度远超以往记录。
岚,宫泽,我需要你们立刻评估其对我方所有电子系统、通讯网络及潜在超自然节点的影响。”
“明白!” 岚和宫泽立刻回到岗位,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起来。
另一边早田也开始将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到工作中。
复杂的公式、庞大的数据流、各种能量谱分析……这些熟悉的东西暂时占据了大脑,将那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和黑暗的故事挤到了角落。
(不会真有人认为奥特曼是武将吧,他其实还是光之国大学的教授来着。)
他必须工作。
这不仅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,也是为了……对抗自己。
然而,那种空洞感并未消失。
在工作的间隙,当他看到宫泽递给岚一块能量棒时,当他闻到食堂方向隐约传来的食物香气时,那细微的饥饿感便会悄然放大一丝。
不是对普通食物的渴望,而是一种更原始、更本质的……对于“生命能量”的反应?他不敢深想。
傍晚,村正秀一完成日常的巡逻任务归队。
晚餐时,基地食堂比平时热闹一些。
大家都在讨论太阳风预警以及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。
小野寺一边大口吃着猪排饭,一边乐观地说:“没关系!就算通讯暂时中断,还有我们威托队在!对吧,早田顾问?”
早田坐在他对面,盘中的食物几乎没动。他抬起头,对上小野寺充满信任和活力的眼神,那眼神纯粹而明亮。
一瞬间,早田仿佛能从那份活力中“嗅”到一丝极其诱人的“气息”,让他体内的空洞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悸动。
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,指节泛白。
“嗯。”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,便迅速移开了视线,强迫自己不去感受那丝异样。
“顾问,您真的不吃点吗?” 宫泽担忧地问。
“我……没什么胃口。” 早田放下筷子,站起身,“你们慢用,我回去再看看数据。”
他几乎是逃离般的离开了食堂。
回到略显空旷的指挥室,他撑着控制台,微微喘息。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。
只是感受到同伴的生命活力,就产生了这样的反应……失去“奥特之星”的压制,他会逐渐滑向U-0的覆辙吗?
深夜,其他队员都已休息或轮岗,只有早田还留在观测台。
夜空依旧璀璨,但他眼中看到的,却仿佛是美菲拉斯描述的那片漂浮着无数“自己”尸骸的冰冷宇宙。
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的掌心。这里曾经蕴含着光,蕴含着希望。
现在,光的力量似乎并未减弱,但其内核,是否已经悄然变质?
他将那份“心”——那份或许本就不属于他、抑制黑暗的保险——交给了代表着人类希望与梦想的圆谷英二。
这个决定,在当时是充满决绝与希望的,但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和危险。
没有了那颗“星”的压制,潜藏在本源中的“缺陷”是否正在慢慢苏醒?
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。
这个秘密,他无法与任何人分享。
面对队友们的关心,信任以及羁绊,在此刻都成为了他沉重的负担。他害怕有一天,守护他们的双手,会变成吞噬他们的利齿。
自己也会像U-0一样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吗?
远处的城市灯火,如同星海。
这份宁静的日常,还能维持多久?
最后的时刻到底是什么?
是否会成为催化他体内“饥饿”的契机?暴风雨前的宁静,压抑得让人窒息。
早田进站在寂静的观测台上,身影被夜色吞没。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背负着战斗使命的奥特曼,更是一个行走在失控边缘的怪物。
他必须在自己彻底滑落之前,找到答案,找到控制的办法,又或者……与敌人一起死。
为了这个他依旧深爱着的世界,和那些他依旧想要守护的人们。
他闭上眼,感受着体内那丝冰冷而顽固的饥饿感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意。
风暴将至,而他,必须成为那道不被黑暗吞噬的堤坝,哪怕代价是自身的彻底湮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