鹏城夏日的朝阳，带着炙烤大地的决心，早早升起。但“向前快餐”门前那片被汽油和火焰灼烧出的焦黑痕迹，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味，却像一盆冰水，浇在林卫东（现名林向前）的心头，让他眼神冰冷如刀。
昨夜那场未遂的纵火，绝不仅仅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。那两个混混口中的“陈皮王”，行事狠辣，目的明确，就是要将他这个新来的、势头不错的摊子彻底毁掉。这是特区，是战场，退一步，就是万丈深渊。
阿强和几个最早来的员工看着那片焦黑，脸上都带着后怕和愤怒。阿强攥着拳头，眼睛赤红：“老板，报警吧！太无法无天了！”
林卫东摇了摇头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：“报警没用。没抓住现行，他们有一万种理由脱身。打蛇不死，反受其害。这件事，我们自己解决。”
他扫视了一眼围过来的员工，看到他们眼中的惶恐和依赖。他知道，此刻自己不能露出一丝怯懦。这不仅关乎生存，更关乎士气。
“阿强，去找块大木板，用红漆写上——”林卫东略一沉吟，眼中闪过锐光，“就写：‘本店遭小人嫉妒，纵火未遂。感谢街坊关心，今日所有快餐，一律八折！风雨无阻，照常营业！’”
阿强一愣，随即明白了老板的意图——不仅要营业，还要大张旗鼓地营业，用事实和气势反击！他立刻带人去找材料。
“其他人，打扫干净，准备食材！今天生意会比往常更好，都打起精神来！”林卫东下令道。
员工们被他的镇定和魄力感染，纷纷行动起来。
不一会儿，那块醒目的、带着挑衅意味的木牌就立在了店门口。果然，立刻吸引了大量路人和附近打工者的注意。同情、好奇、以及对打折的实惠需求，让“向前快餐”在开业前就排起了长队。
林卫东亲自站在店门口，一边维持秩序，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。他在等，等“陈皮王”的人出现，或者等对方的下一步动作。
果然，快到中午时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、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青年晃到了店前，领头的那个三角眼盯着木牌，嗤笑一声：“妈的，命挺硬啊？还八折？我看你能硬到几时！”
林卫东没说话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阿强和几个年轻气盛的员工则握紧了手里的锅铲或擀面杖，怒目而视。
三角眼被林卫东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，但仗着人多，还是梗着脖子喊道：“看什么看？老子来吃饭不行啊？”
“欢迎。”林卫东吐出两个字，侧身让开，“排队。”
三角眼本想闹事，但看到店里店外那么多顾客，以及林卫东这边严阵以待的架势，一时也没敢动手，悻悻地骂了几句，带着人走了。
这一回合，林卫东用强硬的态度和火爆的生意，暂时顶住了压力。但他知道，这仅仅是开始。“陈皮王”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林卫东一边经营快餐店，一边让阿强暗中打听“陈皮王”的底细。同时，他加快了快餐店的标准化和扩张步伐。他借鉴后世连锁快餐的模式，制定了详细的食材采购标准、操作流程和卫生规范，虽然只是雏形，但已显露出远超这个时代的专业性。他还推出了“盒饭外卖”服务，由阿强负责，专门给附近那些工期紧、没时间出来吃饭的工地送餐，开辟了新的市场。
“向前快餐”以其口味、实惠和逐渐形成的“品牌”效应，生意越来越火爆，甚至开始有了一些小名气。相比之下，“陈皮王”那边虽然依旧垄断着部分区域的摊贩，但势头明显被压了下去。
明面上的商业竞争，“陈皮王”似乎暂时落了下风。但林卫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，他深知这种地头蛇的狠辣手段绝不会仅限于商业层面。
这天下午，林卫东正在后厨研究如何进一步降低成本、提升效率（他必须快速积累资金），阿强神秘兮兮地跑进来，低声道：“老板，外面有人找你，说是……‘利民杂货店’的介绍来的。”
林卫东心中一动！‘利民杂货店’是‘信鸽’系统在沙头角的联络点！他来到鹏城后，按照指令去对接过一次，拿到了初步的活动经费和一些本地情况简报，之后便一直处于“静默”状态，等待进一步指示。现在，对方主动找上门了？
他让阿强带人去前面照看生意，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，走出后厨。
店里角落的一张桌子旁，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、戴着眼镜、看起来像个小公务员的中年男人。男人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水，看到林卫东，微微点了点头。
林卫东走过去坐下，用暗语低声道：“今天的天气，适合晾晒干货。”
男人推了推眼镜，回应：“是啊，但南风天快到了，得防潮。”
暗号对接无误。
男人没有多余寒暄，直接进入正题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‘掌柜’最近在东南亚和珠三角的资金流动异常活跃，有几笔大额资金通过复杂的贸易背景流入特区，指向几个新成立的皮包公司。我们怀疑，他们在利用特区政策，清洗资金并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。”
林卫东精神一振，终于接触到核心情报了！“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你的快餐店是个很好的掩护。我们需要你利用这个身份，接近其中一个目标人物。”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，迅速在桌下递给林卫东，“这个人，叫马世杰，港商身份，最近常在罗湖口岸一带活动，明面上做电子元件贸易，实际上很可能是‘掌柜’系统在特区的白手套之一。他有个习惯，每周三晚上，会去‘金悦’茶楼固定的包间喝茶。”
林卫东迅速记下照片上那个梳着油头、面带精明的中年男人的特征，以及“金悦茶楼”和“周三晚上”这两个关键信息。
“我的任务是什么？接触？获取情报？”林卫东问。
“初步任务是观察和确认。”男人道，“确认他与哪些人接触，是否有异常。非必要，不接触。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。我们会有人在外围策应。这是第一次实战考验，谨慎行事。”
“明白。”林卫东将照片信息牢牢刻在脑子里。
男人说完，便像普通顾客一样，起身结了水钱（虽然没喝），悄然离开。
任务来了。目标直指“掌柜”的外围金融网络。林卫东感到一丝紧张，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入真正战场的兴奋和决心。
周三晚上，林卫东提前收摊，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旧衣服，来到了位于罗湖商业区、装修颇为气派的“金悦”茶楼。他没有直接进去，而是在马路对面一个卖烟的小摊前徘徊，暗中观察。
八点刚过，照片上的马世杰果然出现了，依旧是油头粉面，穿着西装，拎着一个公文包，在一名保镖模样的人的陪同下，走进了茶楼，径直上了二楼的包间区。
林卫东耐心等待着。大约半小时后，又有一拨人引起了她的注意。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花衬衫、戴着金链子、满脸横肉的胖子，身后跟着几个马仔，气势汹汹地也上了二楼，去的方向似乎也是包间区。
这个胖子……林卫东觉得有些眼熟。他仔细回想，突然心中一震——是“陈皮王”！阿强给他看过偷拍的照片，绝对不会错！
他怎么也来了？而且和马世杰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家茶楼？是巧合，还是……？
林卫东意识到，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复杂。他不能再在外面干等，必须想办法靠近获取信息。
他走进茶楼，大厅里人声鼎沸。他借口找人，想要上二楼，却被服务员拦住了，说二楼是包间，不对外接待散客。
正当他思考对策时，看到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，上面放着几碟点心和一壶茶，正要往楼上送。林卫东灵机一动，趁服务员不注意，悄悄将一小卷用油纸包着的钱塞进了他的口袋，然后低声道：“兄弟，行个方便，我找马老板有急事，你就说楼下有姓林的朋友找他，让我上去等就行。”
那服务员摸到口袋里的钱，厚度可观，犹豫了一下，看了看林卫东不像坏人，便点了点头：“那你跟我上来，在走廊等着，别乱跑。”
林卫东跟着服务员上了二楼。走廊里铺着地毯，安静许多。服务员指了指马世杰所在的那个包间“听雨轩”，然后便去送点心了。
林卫东屏住呼吸，贴在“听雨轩”隔壁包间的门外，凝神倾听。包间的隔音并不算太好，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对话声。
开始是马世杰带着港腔的普通话，似乎在介绍什么电子元件的价格和渠道。但很快，另一个粗哑的声音插了进来，正是“陈皮王”！
“……马老板，钱不是问题！但货一定要快！最好下周就能到岸！那边催得紧！”
“陈老板放心啦，我办事，有信誉的啦。不过这次量这么大，风险也高，定金方面……”
“妈的，老子还能少了你的？老规矩，三成！剩下的货到付清！但你得保证，东西没问题！”
“绝对没问题啦！都是最新款的‘芯片’，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，保证比市面上的好……”
芯片？特殊渠道？林卫东心中巨震！马世杰和“陈皮王”竟然在交易走私芯片？！这在80年代末是暴利且重罪的行当！难道“陈皮王”不仅是地头蛇，还深度参与了“掌柜”的技术走私链条？
就在这时，他听到马世杰似乎压低声音说了句：“……最近风头有点紧，尤其是红星厂那边出事后，内地查得严。‘老板’吩咐，要更加小心……”
红星厂！林卫东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！他们提到了红星厂！这说明马世杰和“陈皮王”背后的“老板”，极有可能就是“掌柜”系统！自己找对方向了！
他正想再听仔细些，突然，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：“你是什么人？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？”
林卫东浑身一僵，缓缓转过身。只见马世杰的那个保镖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，眼神凌厉地盯着他，手已经按在了腰间。
被发现了！
林卫东大脑飞速运转，脸上瞬间堆起慌乱和讨好的笑容，弯腰道：“哎呀，大哥，对不起对不起！我找洗手间，走错地方了！这二楼跟迷宫似的，我这就走，这就走！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作势要往楼梯口走，试图蒙混过关。
但那保镖显然不是易于之辈，一步跨出，拦住他的去路，冷笑道：“找洗手间？我看你在这门口站了半天了！说！谁派你来的？”包间里的谈话声也戛然而止，显然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。
情况危急！一旦被拖进包间，面对马世杰和“陈皮王”，他身份必然暴露，后果不堪设想！
林卫东眼中寒光一闪，知道不能再犹豫了！他猛地抬起脚，狠狠踩在保镖的脚背上！同时肘部向后猛击对方肋部！
保镖猝不及防，痛哼一声，身体一滞！
林卫东借机挣脱，并不恋战，转身就朝着走廊另一端狂奔！他记得刚才上来时，瞥见走廊尽头好像有个窗户！
“抓住他！”保镖忍痛大喊，拔腿就追！包间门也猛地打开，马世杰、“陈皮王”和他们的手下都冲了出来！
林卫东跑到走廊尽头，果然有一扇窗户，外面是茶楼的后巷！他毫不犹豫，用手臂护住头脸，合身撞向窗户！
“哗啦！”玻璃碎裂！林卫东从二楼一跃而下，落在后巷堆放的垃圾袋上，缓冲了一下，虽然浑身疼痛，但不敢停留，爬起来就跑！
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叫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，有人也从窗户跳了下来追赶！
林卫东对附近地形不熟，只能凭着感觉在昏暗狭窄的后巷中拼命穿梭。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！对方熟悉地形，而且人多！
眼看就要被追上，突然，巷口射来两道强烈的汽车灯光！一辆旧面包车猛地横停在了巷口，挡住了去路！车门滑开，一个声音急促喊道：“快上车！”
林卫东来不及多想，以为是“信鸽”的接应，一个箭步冲过去，钻进了车厢！
车门瞬间关上，面包车发出一声咆哮，急速驶离！
林卫东瘫坐在座位上，大口喘气，惊魂未定。他看向开车的人，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、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。
“你是谁？”林卫东警惕地问。
年轻人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回答，只是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：“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看完烧掉。”
说完，他便专注开车，不再言语。
林卫东满腹疑窦地打开信封，里面没有信纸，只有一张照片。当他看清照片内容时，顿时如遭雷击，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！
照片上，是赵明川工程师一家三口的合影，但照片被用红笔打上了一个巨大的、刺眼的叉！背景似乎是滨河市家属院的楼下！
照片背面，用打印的宋体字写着一行冰冷的话：
“管好你自己的事。再多管闲事，下次就不是警告了。”
威胁！赤裸裸的威胁！对方不仅知道他在鹏城，还知道他与赵明川的关系！甚至用赵工一家的安全来警告他！
这绝不是“陈皮王”那种层次的人能干出来的！这精准的情报、这狠辣的手段……只能是“掌柜”系统核心力量的手笔！
他的调查，已经真正触动了那根最敏感的神经！
面包车在夜色中疾驰，目的地未知。开车的陌生人沉默不语。手中的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灼烧着林卫东的掌心。
赵工一家有危险吗？这照片是之前的，还是刚刚拍的？‘信鸽’知道这个情况吗？这辆面包车，究竟是救星，还是另一个陷阱？
林卫东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，正从四面八方，向他缓缓收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