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我好像有个远房表亲，跟您长得还挺像的，也叫卫东……”
金丝眼镜男这看似随意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，却如同平地惊雷，瞬间在林卫东（陈亚南）的耳边炸响！
他怎么会知道？！他怎么可能知道“卫东”这个名字？！是巧合？还是……他根本就是认出了自己，此刻正在试探？！
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冰水泼头，让林卫东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！他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都僵硬了，后背刚刚消退的冷汗再次汹涌而出，握着名片的手指微微颤抖。
绝对不能承认！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！
电光火石间，林卫东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茫然又带点尴尬的笑容，用更加生硬磕巴的广府话回应：“周……周老板说笑了……我、我一直喺潮州乡下长大，第一次出远门……点会识得北方嘅表亲……可能、可能系生得大众脸啩……”
他极力模仿着那种没见过世面的“技术宅”的拘谨和木讷，甚至故意让手抖得更明显一些，仿佛被大老板的问话吓到了。
一旁的阿明脸色也是微微一变，但立刻反应过来，打着哈哈上前一步，看似随意地揽住林卫东的肩膀，实则暗暗用力稳住他，对着金丝眼镜男笑道：“周老板真系识讲笑！我哩个细佬胆子细，净系识得捯饬啲机器，见到生保都口窒窒嘅，点会同北方大厂扯上关系啊！唔通周老板想挖我墙脚？”
阿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话挡了回去，语气带着一丝江湖人的泼辣和试探。
金丝眼镜男——周老板，推了推眼镜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，目光在林卫东脸上又停留了两秒，这才呵呵一笑：“开个玩笑，开个玩笑而已。阿南工程师不要介意。主要是您这手修设备的本事，确实不像一般野路子里出来的，倒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，所以我才多嘴问了一句。人才难得，阿明哥好福气啊！”
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解释和夸奖，但那句“受过正规训练”，却像一根刺，再次精准地戳中了林卫东的隐秘！
这个周老板，绝对不简单！他肯定看出了什么！
幸好这时，阿明的车开了过来。阿明立刻顺势说道：“车来了！周老板，那我们先行一步？下次再聊！”
“好好好，再联系！”周老板笑着挥手告别。
坐进车里，关上车门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，林卫东才如同虚脱般靠在座椅上，大口喘着气，脸色苍白。
“妈的！这个四眼周！嗅觉真他妈灵！”阿明也骂了一句，脸色阴沉，“他以前就在北边混过，后来才来的特区，在进出口公司挂职，实际上门路野得很，三教九流都认识。他刚才肯定起疑心了！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林卫东声音干涩，“他会不会……”
“暂时应该不会。”阿明沉吟道，“四眼周这人，利益至上，无利不起早。他没当场戳穿你，反而给你名片，说明他暂时没想把你卖下去，或许……是觉得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？”
“想要的东西？”林卫东疑惑。
“比如……你的技术？”阿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，“他那进出口公司，经常有些罚没的、或者来路不明的精密设备需要处理。可能他手下缺你这样的高手？”
林卫东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，但依旧沉重。被这样一个人物盯上，绝非好事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风平浪静。周老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，之前搜寻“林卫东”的北边来人似乎也真的消失了。但林卫东不敢有丝毫大意，依旧深居简出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仓库里，一边帮阿明检测维修那些走私进来的电子散件，一边疯狂学习粤语和思考未来。
他利用阿明提供的零件和工具，甚至尝试着组装了几台简单的收音机和录音机，效果居然不错，比市面上的同类产品音质更清晰稳定。这让阿明更加看重他，分给他的利润也稍微提高了一点。
但林卫东志不在此。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，风险太大。他渴望拥有一份阳光下的、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。
他的目光，再次投向了食品行业。特区建设如火如荼，大量人口涌入，对食品的需求巨大，尤其是物美价廉的调味品和副食品。
然而，启动资金、设备、场地、合法的身份……一切都是问题。
就在他为此苦恼之际，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，竟然主动找上门了。
这天，阿明来到仓库，脸色有些古怪，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。
“兄弟，你看看这个。”他把报纸递给林卫东，指向中缝一则不起眼的招标公告。
公告是深圳市某某区副食品公司发布的，内容大致是：其下属的红星味精厂（又是红星！但此红星非彼红星，是深圳本地一家小厂）因设备老旧、技术落后、产品滞销，连年亏损，现面向社会公开招标，寻求“技术承包”或“合作经营”，目标是“扭亏为盈”。
红星味精厂！技术承包！
林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！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！
他强压住激动，仔细阅读着公告细节。厂子规模很小，问题很多，但正因为如此，门槛可能不会太高！而且，“技术承包”这种形式，或许可以规避他身份上的某些缺陷！
“明哥，这是个机会！”林卫东抬起头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，“食品行业是刚需！如果能把这家厂子盘活……”
阿明却给他泼了盆冷水：“机会？我看是烫手山芋还差不多！你知道这厂子为什么亏成这样吗？设备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古董，工人懒散，产品一股煤渣味，根本没人要！区里甩包袱甩了好久都没人接！谁接谁倒霉！”
林卫东却不为所动：“设备老旧可以改造，工人懒散可以管理，产品味道不好正是技术问题！这些我都可以想办法！关键是，这是一个能洗白上岸、合法经营的机会！”
阿明看着林卫东眼中的坚定，皱了皱眉：“你小子……还真敢想。就算你能搞定技术，钱呢？承包费、改造费、流动资金，哪来的钱？我可没那么多闲钱投到这无底洞里。”
这确实是最大的难题。林卫东自己那点积蓄，简直是杯水车薪。
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，仓库外再次传来了汽车引擎声。
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，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仓库门口。车门打开，那个熟悉的、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走了下来——正是周老板！
他怎么会找到这里？！林卫东和阿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！
周老板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不适的笑容，信步走进仓库，目光扫过堆放的电子零件和那几台林卫东组装的收音机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笑道：“阿明哥，阿南工程师，真是好兴致啊，在这世外桃源搞研发？”
阿明脸色不善地挡在前面：“周老板，咁好兴致摸到哩度？有乜指教？”
“指教不敢当。”周老板笑了笑，目光却越过阿明，直接看向林卫东手里的报纸，“正好路过，看到阿明哥的车在，就进来打个招呼。咦？阿南工程师也对这味精厂招标感兴趣？”
他果然看到了！林卫东心中暗惊，这个人的观察力太可怕了！
事已至此，隐瞒反而显得心虚。林卫东索性大方承认，用生硬的粤语回答：“系啊……周老板，觉得……有点挑战性，随便睇睇。”
“挑战性？呵呵，说得好听点是挑战，说难听点就是火坑啊。”周老板摇摇头，语气却带着一种循循善诱，“不过嘛……如果阿南工程师真有信心能把它盘活，我倒是有点兴趣。”
林卫东和阿明都是一愣。
周老板继续道：“不瞒二位，这家厂子的债权，有一部分正好抵押在我一个朋友的公司里。所以我对它的情况，比一般人更了解一点。说实话，靠区里那点拨款和普通的技术改造，根本救不活它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卫东：“除非……能有颠覆性的、成本极低的新技术，比如……某种能显着提升鲜味、甚至能部分替代味精的……新型调味剂？”
林卫东的心脏再次狂跳！周老板这话，几乎已经是赤裸裸地指向他的“鲜精”技术了！他到底知道多少？！
阿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警惕，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。
仓库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！
周老板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杀气，连忙摆摆手，笑道：“别紧张，别紧张。我没有恶意。相反，我想我们可以谈一笔合作。”
“合作？”阿明冷声道，“怎么合作？”
“很简单。”周老板推了推眼镜，“我出面，以我的公司名义去投标，拿下这个厂的承包权。资金、手续、上层关系，我来解决。阿南工程师，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，负责提供核心技术和技术改造。至于阿明哥你嘛，负责厂子的安全管理和一些……外部协调。利润，我们三方分成。”
这个提议，大大出乎了林卫东和阿明的意料！
周老板出钱出面拿项目，解决最棘手的身份和资金问题；林卫东出技术，这是核心；阿明出势力，保驾护航。听起来似乎是天作之合！
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周老板如此热心，所图必然极大！
“周老板真是好算计。”阿明冷笑道，“你出钱拿项目，占了大头，我们兄弟给你打工？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。”周老板摇摇头，“项目风险在我这里，资金压力也在我这里。你们是技术和管理入股，风险小，回报可能更高。而且……”
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卫东：“有了这个合法的工厂和项目做掩护，阿南工程师的身份，岂不是更加稳妥了？那些北边来的朋友，总不至于跑到一个正经承包味精厂的‘陈亚南’工程师头上吧？”
这句话，彻底击中了林卫东的要害！周老板不仅知道他的技术，似乎连他被人追查的处境都一清二楚！他提出的这个方案，确实能一举解决多个难题！
诱惑巨大，但风险同样巨大！与周老板合作，无异于与虎谋皮！
去？还是不去？
林卫东的大脑飞速运转，权衡着利弊。
就在他难以决断之时，周老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，这句话，如同最后一根稻草，压垮了林卫东的犹豫：
“对了，忘了告诉二位。我收到消息，北边来的那几位同志，好像并没有完全离开深圳。他们似乎对‘林卫东可能利用食品加工技术隐藏身份’这个方向，非常感兴趣。最近正在频繁走访各区县的食品厂和调味品作坊呢……”
威胁！赤裸裸的威胁！
但同时，也是提供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解决方案！
林卫东看着周老板那智珠在握的笑容，又想起那则招标公告，想起自己重生的抱负和眼前家人的安危……
他猛地一咬牙，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，看向阿明。
阿明也看着他，眼神复杂，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。
林卫东深吸一口气，转向周老板，沉声道：“好！周老板，这个合作，我们干了！”
周老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，伸出手：“明智的选择！合作愉快，陈工！”
就在三只手即将握在一起，达成这项危险而重大的合作协议时，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刹车声！
虾毛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，脸色惊恐万分，声音都变了调：
“明哥！南哥！不好了！嫂子……嫂子和小小刚刚去街口买水果……被……被一伙人强行拉上一辆面包车抓走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