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席话说下来,倒是提醒了李泽玉。
李泽玉顺着软兜椅出溜到地上,忍着伤痛,盈盈下跪:“陛下,臣,斗胆有一事相求。”
康帝挑了挑眉毛:“什么事?”
李泽玉低了头,俯首顺眼的,放慢了语速,一字一顿:“臣恳请皇上派人保护诗书街的老百姓。就在刚才……”
她缓缓地,看了顾蕴桥一眼。
他脸色如常,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。
是啊,他那样两眼只看得到头顶上方,看到寻常老百姓就跟看蚂蚁一样的人,怎么可能会反应过来呢。
时至今日,李泽玉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顾蕴桥到国公府作客那时候,对尽心伺候的丫鬟小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。甚至连个赏钱,都没有想起该打赏人家的。
他的眼光只舍得给那些他认为对他有用的人。
她说:“刚才,顾郡王对诗书街的百姓,说打就打,说杀就杀,纵容手底下士兵把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。第一次,臣请来的大夫,以及臣带来的家丁挡住了。第二次,臣自己上前挡住了。第三次,老百姓们要护着臣的时候,老天爷开眼,安大人及时出现,阻止了……陛下如果不信,一会儿传来的百姓,可以为臣作证。”
“正因如此,臣担心今日过后,诗书街的老百姓会遭到报复!要知道,郡王爷这样的人,要杀死几个平头老百姓,跟捏死一个蚂蚁似的!”
“荒唐!”康帝怒不可遏,拍桌子站起身,打断了李泽玉,“什么杀几个老百姓跟捏死蚂蚁一样!那当朕治理下的这个天下是什么了?!京城当中,还有王法吗?!”
他一站起身,周围的人吓得风割过稻草似的,倒下一大片。
李泽玉也不例外,趴在地上,五体投地,心胸之中,全靠一团无形之火撑着,让她说下去!
“陛下息怒!臣知道天下有王法!但是刚才顾郡王所做的,臣亲身经历,臣实在不能不相信,不能不警惕呀!!”
她言简意赅,但康帝毕竟是有为之君,一下子就听懂了,脸色黑黑沉沉的,目光如电,看向顾蕴桥:“顾蕴桥!你——怎么说?”
顾蕴桥这会儿可机灵了,立刻矢口否认:“不!陛下,不要听她胡说八道!”
他跪在康帝面前,膝行几步,挺直腰身,才为自己辩解:“她素来就会狡辩,颠倒黑白是非。她想要买的铺子的店主,是我们家两个门子的亲爹。而这个女子,为了诱哄年迈糊涂的店主卖铺子,竟然挑唆父子反目,这个女子满嘴谎言,顽劣不堪,她说的话,半个字都信不得!”
康帝冷哼一声,不做言语。他心里盘算着,顾蕴桥毕竟是郡王之尊,不好太过削他脸面。何况,李泽玉说的话,确实匪夷所思,他下意识的就不愿意相信李泽玉的理由。
这时,何文杰回来了。
他带回来两个人,一个是胖大婶,另外一个是脸都不认得的老汉,俩人都一步一挪,瑟瑟缩缩,被周围富丽堂皇的陈设给结结实实镇住了。
仨人赶路匆忙,风尘和马粪味道,扑面而来。
宫里人皱着眉毛,直往后缩。
康帝却露出怀念轻笑:这种尘土马粪的味道,跟当年沙场戍边时一模一样。
胖大婶和老汉在何文杰的指点下,趴在地上,口齿不清地道:“草民叩见皇上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!”
行止粗鄙又笨拙。
垂眸看向地上笨拙参拜自己的老百姓,康帝怎么看怎么顺眼,捋着胡子,和蔼可亲:“你们叫什么名字?”
胖大婶道:“草民名叫胖妮。”
老汉道:“草民姓李,乃是诗书街本地人。”
“起来回话吧。”
又在何文杰的指点下,胖大婶和老汉从地上爬了起来,弓腰缩背的站着,大气不敢喘。
康帝道:“刚才诗书街上,发生了一起斗殴纠纷。嗯……简单来说,就是他们为了争个铺子,打起来了,是不是有这回事?李老汉,你先说。”
李老汉说:“是。”
胖大婶道:“也不全是。钟二毛老爹要卖铺子,他两个儿子回来,不愿意卖。说是不愿意卖,其实是为了吊高价钱,再敲买主一笔。这种反悔把戏,在市井街头几乎每天都有。并不奇怪的。”
她说起街头套路,倒是口齿清晰,人看着也淡定了。
康帝扬了扬眉:“哦?那为何又发展到流血斗殴?胖妮,你先说,照实说。”
“是……”胖大婶答应着,却垂了头,有些畏惧。
康帝道:“你在害怕?你怕什么?”
胖大婶浑身发抖!
突然之间,两个人一前一后,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,就是不说话!!不多会儿,她头破血流,眼泪也涔涔而落!李老汉边哭边说:“皇上,皇上我们不敢说啊!不敢说!!”
康帝什么都明白了!!
他冷哼一声,挥挥手:“算了!不敢说就不说!你们两个,合族名字,跟何公公报上,登记在册!”
俩人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,以为皇帝要诛九族,吓得魂飞魄散。胖大嫂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李老汉好一点,可也瘫软地上,直到何文杰轻声道:“不必害怕,登记在册之后,你们家所有人,皇上都会护卫到底。谁少一根头发丝,自会有朝廷中人替你们做主。”
又有当值御医上前,掐人中弄醒胖大婶。
何文杰原话又对胖大婶说了一遍,胖大婶这才放下心来,又喜极而泣。两个人哭哭啼啼的,囫囵话都说不全了。康帝道:“何文杰,把他们带下去,每人赏五十银子。放出宫吧。只后续保护,别疏忽大意了。知道么。”
何文杰答应着,带着惊魂未定的两个老百姓下去了。
临走之前,胖大婶和李老汉还感激涕零,对着康帝山呼万岁!!!
康帝又开始受用了,嘴角现出一丝微笑,不过一闪即逝。
动静止歇。
康帝不带分毫感情的眼神扫过顾蕴桥,只一声冷哼,就让顾蕴桥脑门子上冒了白毛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