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正伍可以不在乎李贵的威胁,却不能不在乎这么多人的性命。
这顶帽子,他戴不起。
就在他要开口之时,身后的赵全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袖。
王正伍回头,只见赵全对他使了个眼色,嘴唇微动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。
“头儿,别上他的当。他就是想激你。眼下只是把墨家人和其他人隔离起来,又没做什么。咱们先看着,总有机会。”
赵全的话如同一盆冷水,浇熄了王正伍心头的怒火。
他瞬间明白了李贵的险恶用心。跟这种无赖硬碰硬,吃亏的只会是自己。
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一直沉默着的墨宁轩,动了。
他缓缓从马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,脸色苍白,眼神黯淡,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他先是对着王正伍艰难地拱了拱手,声音沙哑。
“王校尉,多谢您的关怀。只是……若小女真的病了,那确实耽误不得,更不能连累到大家。”
说完,他又转向李贵,深深地弯下了腰,这个动作做得缓慢而沉重,充满了屈辱和无奈。
“李大人,一切……都听您的安排。为了大家伙儿的安危,我们一家人,理应如此。一切……任凭大人安排就是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将一个爱女心切、走投无路的父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王正伍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里的怀疑动摇了。
难道……是真的?
他看着墨宁轩失魂落魄的样子,再多的质问也说不出口了,只能沉着脸,一言不发。
李贵看到连王正伍都偃旗息鼓,墨宁轩更是俯首帖耳,心中得意到了极点。
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,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,他李贵才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主宰!
可周心茹不干。
她看着墨宁轩卑微的样子,只觉得一股悲愤之气直冲脑门。凭什么?凭什么好人要受这种冤屈!
“墨先生,你不能……”
她刚要开口,一只干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。
周心茹一愣,回头看去,对上了殷素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慌,没有恐惧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。
殷素对着她,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。
与此同时,墨宁轩也抬起了头,目光越过李贵的肩膀,与周心茹对视了一瞬。
他的眼神依旧黯淡,但那黯淡的最深处,却藏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冷静和肆意。
那眼神仿佛在说:别冲动,看着。
周心茹的心猛地一跳。
她不是蠢人。
从殷素的镇定,到墨宁轩这意味深长的一瞥,她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这不是认命。
这是一场戏!
墨家,根本就没把这所谓的“时疫”放在眼里!他们另有图谋!
想通了这一层,周心茹胸中的那股愤懑之气奇迹般地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的情绪都按了下去,默默地退后一步,重新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,不再言语。
她明白了,现在她最好的帮忙,就是闭上嘴,当一个合格的观众。
李贵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几个眼神之间的暗流涌动。
他见所有人都被他镇住,心中那点因为做贼心虚而产生的焦虑彻底烟消云散。
他清了清嗓子,重新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,对着三子等人下令。
他指着马厩,声音又提高了几分。
“三子!”
“在!”
“你带几个人,守住这里,不准他们踏出马厩半步!每日的饭食,让厨房单独做了送来,用过的碗筷,一律就地销毁!”
这番安排,合情合理,无懈可击。
“是!”
三子等人轰然应诺,立刻忙活起来。
很快,破旧的木板被找来,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随着最后一块木板被钉上,马厩彻底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牢笼。
阳光被隔绝在外,马厩里光线昏暗,只剩下几缕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透进来,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光尘飞舞的轨迹。
李贵看着自己的“杰作”,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。
流放人员们虽然觉得事情透着古怪,但在“时疫”这个巨大的威胁面前,也不敢有任何异议。
转眼间,墨家人就被彻底孤立起来。
李贵看着乱糟糟的人群,和马厩里那几个“面如死灰”的墨家人,心中得意到了极点。
他走到墨宁轩面前,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叹了口气。
“墨大人,委屈你们了。不过这也是为了大家好。放心,我已经吩咐厨房,单独给你们熬些药粥,好好补补身子。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墨宁轩抬起头,脸色苍白,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和感激,他对着李贵,艰难地拱了拱手。
“多谢……多谢李大人费心。”
看着墨宁轩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李贵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。
明天,那加了“七日绝”的“爱心药粥”,就会准时送到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,墨家一家人对他感激涕零,然后将那碗毒粥喝得干干净净的场景。
他转身,带着张郎中,在一众敬畏交加的目光中,扬长而去。
马厩里,墨家众人静静地站着。
直到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,墨怀鑫才终于忍不住,压低声音骂了一句。
“呸!这姓李的王八蛋,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!”
杨淑玉抱着墨清楠,脸上的惊慌早已褪去,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怒意。
墨宁轩缓缓直起身子,脸上的茫然和感激瞬间褪去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与平静,只是眼底的寒意,比这马厩里的阴影还要深沉。
他走到木板墙边,透过缝隙,语气平静的道。
“别急。”
看着李贵远去的背影,墨宁轩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
好戏,终于要开场了。
他淡淡地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所有家人都安下心来
“锣鼓已经敲响,戏台也搭好了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现在,就等主角登场,喝下那碗为他精心准备的‘断头酒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