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放的队伍里，人心浮动，说什么的都有。
有庆幸的，有后怕的，也有纯粹看热闹的。
殷素冷眼旁观，见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，没有力气动弹的，便对身边的周心茹和几个妇人道。
“走，我们去把水和干粮分一分，让大家歇口气，恢复些体力。”
几人连忙应下，提着水囊和装着干粮的布袋，穿梭在人群中。
墨家众人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坡地坐下。
周遭的嘈杂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墨怀鑫，他正唾沫横飞地给他爹娘和祖母姐姐们，绘声绘色地复述着刚才的“神迹”。
“你们是没看见！第一道雷‘咔嚓’一下，就把他那官帽劈了个窟窿！他还嘴硬！”
墨怀鑫手舞足蹈，学着李贵当时懵圈的样子，逗得墨清晗和墨清竹直笑。
“然后第二道，‘滋啦’一下，头发全没了！我当时就跟他说，‘李头，老天爷的意思很明显了，你这是在跟老天爷作对！’他还不听！”
墨清楠坐在一旁，小口小口地啃着干饼。
听着哥哥眉飞色舞的讲述，时不时还配合地睁大眼睛，露出一副“哇，好厉害”的表情。
“最绝的是第三道！”
墨怀鑫说到兴头上，压低了声音，神神秘秘地凑过来，
“那道雷，逮着那几个差役的人群缝里钻过去，拐了个弯儿，硬是在他鼻尖上……‘滋’了一下！”
他伸出手指，在自己鼻尖上虚虚一点，发出的声音惟妙惟肖。
“鼻毛都烧焦了！我闻着味儿了！”
这下，连一向沉稳的殷素都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杨淑玉无奈地摇摇头，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，眼神里却满是笑意。
墨怀鑫得意地挺起小胸脯，总结陈词。
“所以说，做人不能太嚣张，举头三尺有神明！我早就看出来他要倒霉，我的想法，跟老天爷那都是一致的！”
看着儿子那一副“我与天公肩并肩”的自豪模样，墨宁轩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疑虑，瞬间烟消云散。
他刚才真的有一瞬间在想，这小子莫不是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本事？
那句“你再犟，下一道可就不是劈头发这么简单了”，简直就像是预言。
现在看来，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。
墨宁轩暗自松了口气，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。
他家有个能操控植物、还能神奇的治疗伤势的小女儿，已经足够让他这颗当爹的心整日悬着了。
要是再来一个言出法法随的儿子，他真怕自己哪天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。
生怕这小子梦里说一句“让我爹明早飞上天”，自己就真的飘起来了。
一个就够了，真的够了。
一家人正说笑着，杨淑玉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去，一丝忧虑悄然爬上眉梢。
她先是看了看正被姐姐们打趣的墨怀鑫，又看了看旁边乖巧啃饼的墨清楠。
最后，目光落在了夫君墨宁轩的脸上。
之前，为了解释楠楠那些匪夷所思的能力，他们一家人商议好了，统一口径，全部推到“老天爷显灵”、“神仙庇佑”上面去。
这本是个绝佳的借口。
可今天这三道雷，劈得太真切，太诡异，太匪夷所思了。
万一……万一这世上，真的有老天爷呢？
那他们家这样，借着神明的名头来遮掩楠姐儿的秘密，算不算是欺瞒神佛？
会不会触怒了冥冥之中的存在，降下责罚？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。
杨淑玉心中惴惴，有话想说，可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周心茹和她的女儿郑玉珍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这是他们墨家最大的秘密，容不得半点闪失。
周心茹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。
她虽离得不远，却一直留意着墨家这边的动静。
见杨淑玉神色变幻，欲言又止，还频频看向自己，瞬间便明白了什么。
她站起身，温柔地拉起女儿的手，对杨淑玉笑了笑。
“墨夫人，你们聊着，我带玉儿去那边方便一下。”
说罢，她又补充了一句，声音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让墨家人听清。
“我帮你们在前面看着，若有差役过来，我再叫你们。”
这话既是找了个体面的借口离开，又不动声色地表明了态度——她会帮忙望风，让他们可以安心说些私密话。
墨宁轩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周心茹微微颔首，便牵着女儿走远了，消失在一片矮树丛后。
等到确认周遭再无旁人，杨淑玉才终于按捺不住，凑到墨宁轩身边，压低声音道。
“夫君，母亲……我心里有些不安。”
殷素和墨宁轩同时看向她。
“你们说，”
杨淑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、。
“今天这雷……如此灵异。咱们之前商量着，把楠姐儿的事都推到老天爷身上……可万一老天爷真的存在，会不会……会不会怪罪我们冒用他的名头，降罪于我们？”
此言一出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。
墨怀鑫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，墨清竹和墨清晗也收敛了笑意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是啊，凡人谁敢冒充天意？这可是大不敬！
殷素一向杀伐果决，此刻眉头也紧紧蹙起。她不怕与人斗，但与天斗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墨宁轩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。他虽然智计百出，但对鬼神之事，向来是敬而远之。杨淑玉的担忧，并非杞人忧天。
这种未知而伟大的力量，一旦真的降下怒火，他们墨家这点凡俗的谋划，在天威面前，不过是螳臂当车。
一家人的心，瞬间都沉了下去。
看着爹娘祖母和哥哥姐姐们一个个脸色发白，如临大敌的样子，正啃着最后一口饼的墨清楠，把饼咽下去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，用她那特有的软糯嗓音，清晰地开口。
“不会的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。
“娘，你们放心，老天爷不会怪罪的。”
墨清楠一脸认真地说道。
墨怀鑫最好奇，第一个忍不住追问。
“楠姐儿，你怎么知道？”
墨清楠眨了眨眼，说出的话石破天惊。
“是老天爷自己说的呀。”
“……”
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
墨宁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。
杨淑玉更是心惊肉跳，差点就要伸手去捂女儿的嘴。
“楠姐儿，别胡说！”
墨清竹小声提醒妹妹，生怕她口无遮拦，真的触怒了神明。
“我没有胡说。”
墨清楠一脸的纯真无辜，她看着家人们怀疑、惊恐又混杂着一丝丝好奇的复杂表情，干脆道。
“你们不信的话，我现在就当着你们的面问问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