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赵富贵像一阵风卷了进来,手里高举着一份《滨海日报》,仿佛那是胜利的旗帜。
“林总!苏总!头版!咱们上头版了!”
苏晚晴正专注地拨动着算盘,闻声手一顿,清脆的算珠声戛然而止,她抬起头,目光越过激动的赵富贵,直接落在那份报纸的标题上——《技术奇迹:我市青年工程师攻克世界级材料修复难题》。
她的眼神没有喜悦,反而瞬间锐利如刀。
“这不是表扬信,”她站起身,纤长的手指点在报纸一角那句“该技术有望在未来城市基建领域发挥巨大作用”上,声音冷静地对刚抬起头的林旬说,“这是市里发来的考卷。”
林旬接过报纸,平静地扫了一眼,那上面洋洋洒洒的赞誉,在他眼中只化作三个字。
“是时候了。”
他转身,走向墙上巨大的滨海市地图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聚拢过来。
“侯工,张师傅,陈浩,都过来。”
蓝图公司的核心团队,第一次如此齐整地聚集在这张地图前,空气中,机油与油墨的气味混合在一起,酝酿着一场风暴。
林旬拔开红色记号笔的笔盖,“啪”的一声,像发令枪响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笔尖,然而,笔尖没有在繁华的市中心停留,而是坚定地、一路向东南角移动,最终,在那片代表着荒芜与死寂的蓝色虚线区域,画下了一个巨大而刺眼的红圈。
“我们接下来的目标,在这里。”
“盐田滩涂?!”赵富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,声音都变了调,“林总,那地方除了烂泥就是盐碱,探杆打下去几十米都探不到底,白送都没人要啊!”
“小林,这事不能冲动。”经验丰富的侯建设扶了扶老花镜,语气沉重,“那地方的地质是饱和淤泥质盐渍土,别说盖楼,打桩都跟往豆腐里插筷子一样,开发成本是天文数字,根本没有价值。”
侯工的话,几乎是给这片土地判了死刑。办公室的气氛瞬间从昂扬跌入冰点。
一片死寂中,一直沉默的陈浩突然开口了。他的声音沙哑,却异常清晰:
“林总,我们的真空预压法,能应对这种高盐碱、高渗透性的复杂地质吗?现有的pVd板滤水土工布,能抵抗住海盐的长期腐蚀吗?这和我们之前处理的软基,不是一个量级的难题。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瞬间切中了所有技术问题的要害,侯建设和张师傅都惊讶地看向这个年轻人,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擦零件的学徒了。
林旬赞许地看了陈浩一眼,却没有直接回答,他转过身,用笔尖指向了地图的正中心,那个曾经是滨海骄傲,如今却是城市最大“毒瘤”的方块——红旗纺织厂。
“在回答你的问题前,我们先看这里。市里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?”
“红旗厂!”赵富贵和侯建设异口同声,几千下岗工人,一堆不能拆的历史建筑,一个每天都在烧钱的无底洞。
“我要把这个死结,解开。”林旬一字一句,像在投下一枚枚炸弹,“蓝图公司,不仅要完善厂房的改造还要整体接手红旗纺织厂,我们负责安置所有工人,自己掏钱改造厂房,作为我们未来的总部和研发中心。”
“疯了……”赵富贵喃喃自语。
“而作为交换,”林旬的笔,重重地敲回东南角那片荒芜的滩涂上,“市里,把这片盐田滩涂未来五十年的开发权,给我们。”
苏晚晴的呼吸,在那一刻彻底停滞。
她瞬间明白了。
这不是交易,这是炼金术!
“他们会同意的!”她脱口而出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思路却清晰得可怕,“在他们眼里,红旗厂的价值是负数!我们接手,等于替他们剜掉一颗每天都在流血的毒瘤!他们甩掉这个天大的麻烦,只需要拿一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用的废地来换。这笔账,他们没理由拒绝!”
“可我们呢?”赵富贵还是想不通,“我们背上几千人的包袱,就为了那片烂泥地?”
“因为,”林旬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定格在陈浩身上,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傲然与笃定,“他们不知道,我们,能让烂泥变成黄金。”
他转身,从上锁的铁柜中取出另一卷更大的图纸,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。
那上面没有任何建筑,只有一片纵横交错、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管网、数据和符号。
苏晚晴看到图纸标题栏那一行小字,瞳孔猛地一缩——《盐田滩涂超大尺度地质改良综合方案图》。
林旬的手指,点在图纸的一角,那里画着一种全新的、拥有复杂复合涂层的pVd板结构图。
“陈浩,你看这里,”林旬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“这是我设计的,第二代抗盐碱腐蚀pVd板,它的寿命,是现有产品的十倍。”
接着,他的手指又滑向图纸中心,那是一片由无数个能源符号构成的复杂网络。
“还有这里,这是针对超大面积饱和盐渍土的‘分布式高功率真空预压站网络’,它的效率,足以在半年内,让一万亩烂泥,拥有堪比岩石的地基承载力。”
办公室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赵富贵、侯建设、张师傅……他们已经完全听不懂了,但他们能感觉到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,正从这张图纸上喷薄而出。
陈浩死死盯着那张图,他父亲笔记里那些零散的、超前的构想,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,在他面前构成了一幅完整的、宏伟到令人战栗的画卷。
林旬看着被彻底镇住的众人,缓缓收起图纸。
那不是一张图。
那是他用来与这个时代,与这座城市,下的第一盘棋。
而盐田滩涂,就是他的棋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