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贵的电话,是在一个傍晚直接打到协和医院护士站的。
他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查到苏念的住院信息,语气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,却掩盖不住其下的贪婪和急切。
“是苏想同学吗?我是王德贵啊。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油腻而熟悉,让苏想瞬间握紧了听筒,指节发白。
“王校长,有事吗?”
苏想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哎呀,听说苏念同学病了,我这心里很是挂念啊。你们姐妹俩不容易,我这个做长辈的,一直都很关心你们的前途。”
王德贵假仁假义地铺垫着,“想想同学啊,你现在可是不得了喽,世界冠军,国家栋梁!咱们平县,不,咱们全省都为你骄傲!”
苏想强忍着恶心,没有打断他,她知道,重点在后面。
果然,王德贵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微妙起来:“不过呢,这人啊,站得越高,就越要爱惜羽毛,对不对?
有些陈年旧事,虽然情有可原,但要是被翻出来,总归是不太好听,影响你的大好前程啊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观察苏想的反应,见她沉默,便以为拿捏住了,终于图穷匕见:
“这样吧,看在以往的情分上,我也不多要!你现在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,待遇肯定不差。
以后每年呢,你就象征性地支援一下咱们县里的教育事业,也不多,就这个数——”
他报出了一个在1987年堪称天文数字的金额,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几十年的工资!
“只要你每年按时表示一下心意,我王德贵用人格担保,当年那点小事,就烂在我肚子里,带进棺材!
你和你姐,都能安安稳稳的享受你们的风光?”
巨大的愤怒和荒谬感冲击着苏想,她几乎要冷笑出声。
人格?他王德贵还有人格可言?
但就在怒火即将冲垮理智的瞬间,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冷水浇头——证据!
她需要他亲口承认罪行的证据!
苏想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伪装的惊慌和犹豫:“王……王校长,你……你这是勒索!这么多钱,我怎么可能拿得出来?而且,事情过去这么久,空口无凭……”
“勒索?这话说的多难听!这是你对家乡教育的贡献!”
王德贵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威胁,“空口无凭?哼!苏想,你别忘了,当年高考的档案、体检表……可都留着痕迹呢!
真要撕破脸,你觉得谁会倒霉?
是你这个风光无限的状元,还是你那个病秧子姐姐?!”
他果然留着后手!而且如此肆无忌惮!
苏想的心沉到了谷底,同时也涌起一股决绝——必须彻底除掉这个毒瘤!
“你……你让我想想……”
苏想装作六神无主的样子,声音带着颤抖,“这么多钱……我需要时间……”
“给你三天时间!”
王德贵志得意满地下了最后通牒,“三天后,我等你的好消息!记住,别耍花样,否则,哼!”
电话被粗暴地挂断。
苏想放下听筒,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。
她看向一直守在旁边、脸色同样难看的周炽、陈知行和李泽川。
“他都说了?”
周炽咬牙切齿地问。
苏想点了点头,将王德贵勒索的金额和威胁的话复述了一遍。
“操!这老王八蛋!”
周炽一拳砸在墙上。
陈知行眉头紧锁:“数额特别巨大,情节特别恶劣,已构成敲诈勒索罪,且涉及威胁科研人员,罪加一等。”
李泽川则冷笑一声,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,在这个年代极为罕见的微型录音机,按下了停止键:
“放心,从头到尾,一字不落。”
原来,在接电话前,李泽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!
苏想看着那小小的录音机,心中一定。
有了它,王德贵的罪行便钉死了一半。
“还不够。”
苏想沉声道,“光有录音,他还可以狡辩,是恶意拼凑的!
我们需要他亲笔写的,或者更直接的证据。他不是想要钱吗?
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!”
一个引蛇出洞、固定证据的计划,在几人低声的商议中迅速成型。
就在苏想等人精心策划如何引王德贵上钩时,监护室里传来消息,苏念出现了室性早搏,情况一度危急。
经过医生全力抢救,虽然再次稳定下来,但主治医生严肃地告知家属,病人的心脏已经脆弱到了极限,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。
这个消息如同雪上加霜!
王淑芬彻底崩溃了,她守在苏念床边,哭得几乎晕厥过去,反复念叨着:
“都是妈的错……是妈没本事……害了你们姐妹俩……”
所以,当苏想将准备与王德贵周旋、收集证据的计划告诉母亲时,王淑芬的反应异常激烈。
“不行!绝对不行!”
她的想法变了!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,“想想!你不能再招惹他了!你没看见你姐都成什么样了吗?要是……要是让他知道你在算计他,他狗急跳墙,真的把事捅出去,你姐还能活吗?你让她怎么承受得了?!”
她看着苏想,泪水涟涟,语气近乎哀求:
“想想,算妈求你了!咱们认栽吧!把钱给他,破财消灾!
妈以后砸锅卖铁也帮你还!只要你们姐妹俩平平安安的,妈什么都愿意!
名声、前途……那些都不重要了!”
母亲的恐惧和妥协,像一根针,深深刺痛了苏想的心。
她理解母亲被王德贵多年欺压、又被姐姐病情吓破胆的软弱,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,妥协换不来平安,只会让贪婪者更加肆无忌惮!
苏想蹲下身,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,仰头看着她,眼神清澈而坚定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妈,你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王淑芬下意识地看向女儿。
“妈,我们逃了这么多年,躲了这么多年,换来的是什么?
姐姐躺在里面生死一线!
是王德贵越来越贪得无厌!
是我们全家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,抬不起头!”
“给他钱?这次是五万,下次可能就是五十万,五百万,五千万!
他会吸干我们的血,直到我们再也没有利用价值,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踢开,甚至为了灭口,把秘密捅出去!
到那时候,我们才真的完了!”
“妈,姐姐躺在这里,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,而是因为王德贵那种人渣的存在!
我们要做的,不是向他屈服,而是拿起武器,彻底打倒他,让他永远不能再伤害我们!”
“姐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!
她选择学医,就是为了战胜病魔,堂堂正正地活着!
如果我们现在向恶势力低头,才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和背叛!”
“妈,你看清楚,站在你面前的,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你和姐姐身后的小女孩了。
我有能力,也必须保护这个家,保护姐姐。
这件事,我必须做,也一定能做成!”
苏想的话语,如同沉重的鼓点,敲在王淑芬的心上。
她看着女儿那双酷似大女儿、却更加锐利坚定的眼睛,
看着她身上那股仿佛能冲破一切阻碍的自信光芒,一直以来的恐惧和坚持,似乎在一点点瓦解。
她想起了小女儿这些年的变化,想起了围绕在她身边那些优秀的年轻人,想起了她取得的那些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成就……
也许,也许小女儿真的长大了,真的有能力……走出不一样的路?
王淑芬的哭声渐渐止住,她看着苏想,眼神复杂,充满了挣扎,
但最终,她颤抖着嘴唇,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,只是无力地松开了手,喃喃道:
“你……你一定要万分小心……不能再让你姐受刺激了……”
这近乎默许的态度,让苏想心中一定。
她知道,母亲的心防,已经开始松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