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告会终于在苏想的煎熬中结束了!
王德贵心满意足,将一个厚厚的、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特殊贡献奖红包塞给苏想。
又说了几句“继续努力,为校争光”的套话,便忙着去应付其他校领导了。
苏想捏着那个滚烫的红包,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,匆匆离开了学校。
鬼使神差地,她走到了当年高考等待姐姐的那棵下——红砖墙,老槐树,一切都和那个改变命运的夏天一模一样。
“咦?你是……苏想同学?”
一个略带惊喜的中年男声从身后传来。
苏想吓了一跳,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戴着眼镜、文质彬彬的男老师正惊讶地看着她。
她认出,这正是当年那个在考场外夸赞苏想(实则是苏念)数学思路精彩的监考老师李文斌!
李老师推了推眼镜,仔细看了看她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:
“真是你啊苏想同学!我刚才远远看着就像!
大半年没见,长大了,更精神了!听说你在北大发展得特别好?真是太好了!”
他显然没认出眼前的苏想和当年考场里的“苏想”并非同一人。
双胞胎的相似容貌,加上“苏想”这个名字的先入为主,让他自然而然地认错了。
苏想的心脏狂跳,手心冒汗,只能僵硬地点点头:“李老师好……”
“好啊!真好!”
李老师显得十分激动,
“我就说嘛!
当年在考场里,我就看你答题那状态,那思路,绝对非池中之物!
果然是金鳞化龙,一飞冲天了!
给咱们平县教育长脸了啊!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的印象和如今的欣慰,每一句真诚的夸赞,都像针一样扎在苏想的心上。
她只能含糊地应着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好不容易应付走热情的李老师,苏想浑身虚脱,几乎站不稳。
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家。
那个低矮破旧、却承载了她无数复杂记忆的家。
推开院门,只有父亲苏建国一个人蹲在门槛上抽烟。
母亲在北京陪着姐姐,家里冷清得可怕……
父亲看到她回来,似乎愣了一下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。
他默默站起身,佝偻的背脊显得更加弯曲了,沉默地给她倒了碗水。
两人相对无言,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疏离。
过了好久,父亲才磕了磕烟袋锅,声音沙哑低沉地开口,问了一句:
“在北京……吃得惯吗?”
就这么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、迟来了太久的关心,却让苏想的眼泪差点瞬间决堤。
她死死咬着嘴唇,低下头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父亲似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,又沉默地蹲了回去,烟雾缭绕中,他的侧脸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和一种无言的沉重。
这一刻,苏想忽然觉得,这个沉默寡言、从未给过她温情的父亲,或许心里也并非完全没有她这个女儿。
只是生活的重压和长期的忽视,早已磨平了他表达的能力。
三天短暂的、却无比煎熬的“荣归故里”终于结束。
苏想几乎是逃也似的踏上了返回北京的火车。
那个厚厚的红包,她原封不动地塞在包的最底层,像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。
火车一路北上,窗外的景色由熟悉变得陌生。
她的心却依旧沉重,王德志得意的笑脸、李老师欣慰的夸奖、父亲佝偻的背影……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,让她疲惫不堪。
她不知道回到学校,该如何面对陈知行他们。
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了谎言的味道。
列车终于缓缓停靠在北京站。
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,寒冷的北风扑面而来,苏想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服,低着头,随着人流机械地往外走。
“苏想。”
一个清冷低沉,却异常熟悉的声音,穿透嘈杂的人声,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。
苏想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。
只见出站口旁略显昏暗的灯光下,陈知行清隽挺拔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那里。
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,围着灰色围巾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她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他……他怎么来了?
苏想愣在原地!
陈知行迈步走了过来,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沉重的行李,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:
“路上还顺利吗?”
“……顺利。”
苏想的声音有些发干,低着头,不敢看他,她害怕被追问……
“嗯。”
陈知行应了一声,并没有多问什么,只是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,替她挡开了一些拥挤的人流。
两人沉默地走向公交车站。
寒冷的夜风里,苏想却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冷了。
“航天项目那边,”
陈知行忽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,
“你走之前留下的那组边界条件测试数据,很有用。
我们发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溢出风险,已经修正了。”
他的话题直接跳回了项目,跳回了他们共同奋斗的领域,没有一句关于她回家之行的询问。
苏想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抬头看他。
陈知行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,语气依旧专业而冷静:
“北斗杯决赛的硬件平台确定了,是新的架构,泽川已经在调试环境了。
有些驱动和底层优化的文档,需要你帮忙整理归类。”
他像是在简单地交代工作,却又像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告诉她:
这里还有未完成的、重要的事情等着你。
你依旧是团队里需要的一员。
苏想听着他平静的话语,看着他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耳廓……
一直紧绷着、蜷缩着的心脏,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,酸酸涩涩的,却又有一点点的暖意慢慢渗透进来。
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努力挺直了一直微微佝偻的背脊,轻声回应道:
“好,我回去就开始弄。”
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,灯光照亮了站台。
这一刻,北京冬夜的寒风,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