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的宁县，已经有些冷了。
田里的晚稻早收完了，地里光秃秃的，风吹过，带着点干冷的土腥味。
林夜正裹着一件厚衣服，在自家小院里帮母亲吴秀兰收拾过冬的柴火，手机突然响了。
是个国际长途，号码很陌生，但区号显示是菲国。
林夜心里咯噔一下，有种说不清的预感。
他擦了擦手，按下接听键。
“喂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传来一个有些沙哑、但异常熟悉的声音：
“小夜……是我……”
林夜手里的柴火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他整个人僵住了。
“寿生……你这是想起来了？？”
“嗯……”
林寿生应了一声，也是同样的激动。
“小夜，我……我想起来了……全都想起来了……”
林寿生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讲述。
原来，前几天他照常出海，遇到了突如其来的特大风暴。
他们的船被巨浪打翻，掉进了海里。
在拼命挣扎、几乎要窒息的那一刻，冰冷的海水、死亡的恐惧，像一把钥匙，猛地撬开了他封闭已久的记忆闸门。
过往的一切，宁县的老家、父母兄长、和林夜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、还有林夜来菲国找他，跟他出海打鱼……
所有画面碎片，排山倒海般涌回他的脑海。
回家后，他在床上躺了两天，一方面是身体虚弱，另一方面是巨大的记忆冲击让他精神恍惚。
直到今天，情绪稍微平复，他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林夜。
“小夜……我家……怎么样了？”他问得小心翼翼。
他“死”了这么久，家里怕是早已物是人非。
林夜强压下翻腾的情绪，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：
“都好！叔和婶子身体都硬朗，他们应该不知道你的事，子明哥跟你嫂子还在魔都。”
林寿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
林寿生恢复记忆，那个兄弟又回来了。
林夜恨不得马上见面：“你也别在电话里说了，我过来一趟，见面再说。”
“好的小夜，我等你！”
几天后的中午，林夜再次踏上了马尼拉来到那个熟悉的海边小镇。
这次的心情，和上次截然不同。
林寿生和黛西果然盖起了新房子，不再是以前那个遇台风就倒的木板屋，而是用砖石水泥砌成的结实平房，刷着白墙，还有个种着花草的小院子，看起来温馨又牢固。
旁边还停着一艘明显大了不少的新渔船。
看到林夜从车上下来，正在院子里玩耍的阿丽塔最先尖叫着跑过来：
“林哥哥！”她还记得这个给她带漂亮娃娃和糖果的哥哥。
林夜笑着把带来的那个几乎跟阿丽塔一样高的超大布娃娃递给她，小女孩开心得抱着娃娃直转圈。
黛西闻声从屋里出来，看到林夜，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。
“尤里斯，林哥来了。”
林寿生走了出来。
他晒得更黑了，但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空洞，而是充满了喜悦。
他看着林夜，嘴唇动了动，没说出话，眼眶先红了。
林夜快步上前，什么也没说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。
两个大男人，在异国他乡的海边，用力地拥抱在一起，拍打着彼此的后背。
林寿生的身体微微颤抖，这个拥抱，隔了生死，隔了漫长的遗忘，终于再次真实地感受到。
“太好了……”林夜的声音也有些哑。
“嗯……”林寿生重重点头。
“我去……给你们做饭。”
黛西走进屋里，开始忙了起来。
哥哥的记忆回来了，她知道，意味着一些改变可能要发生，不过更多的是为他高兴。
两人坐在屋外，开始商量回乡事宜。
林寿生毫无疑问要回去的，但黛西和阿丽塔怎么办？
“她们不愿意回华夏吗？”林夜问。
林寿生说还没有跟她们商量过。
很明显，林寿生是希望带她们回去的，但是突然要去一个陌生的环境，面对周围不熟悉的人，猜都猜得到，肯定不愿意。
“我来跟她们说……”林夜倒是没有这么消极，他觉得两个女孩会愿意的。
林夜刚起身。
黛西走了出来，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夹杂着塔加洛语说道：
“我和阿丽塔，跟你一起回去。这里……没有爸爸了，哥哥在哪里，家就在哪里。”
林夜跟相视林寿生相视一眼，林夜笑道：“哈哈，我还没有展示一下三寸不烂之舌呢。”
林寿生走上前，紧紧抱住黛西。
显然，他们之前还没有挑破这层关系，这次可真是双喜临门。
林夜看着他们，心里踏实了。
他对林寿生说：
“生哥，咱老家的房子早盖好了，你还没回去住过一天。太好了，这次，带着黛西和阿丽塔，一起回家！”
林寿生红着眼圈，重重地点头。
出发前，林夜先给魔都的林子明打了个电话。
电话接通，林子明那边似乎正在干活，背景音有点嘈杂：
“喂，林总，啥事？”
林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，对于林子明来说，接下来的话会是一颗炸弹：
“子明哥，你马上回家一趟，回木子山村。”
“啊？现在？我这厂里忙着呢……”林子明有点莫名其妙。
林夜打断他，说：
“寿生哥……我找到了，活的，我正带他回家。”
电话那头死一般寂静，过了几秒钟，才传来林子明的声音：
“你……你说啥？！寿生？！他……他还活着？！林总你别骗我！”
“没骗你，千真万确。人就在我旁边，来，你们聊一会儿。”
林夜把电话交给了林寿生。
……
回家！
一路辗转，当车子终于驶入木子山村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村道时，林寿生紧紧握着黛西的手，阿丽塔好奇地趴在车窗上张望。
村里的变化不大，还是老样子。
越靠近自己的家，林寿生的呼吸就越急促。
车子在那栋崭新的五层小楼前停下。
院门敞开着，林子明和陈巧巧早就等在了门口。
林夜先下车，然后拉开后车门。
听到汽车的声音，寿生父母也走了出来。
当林寿生迈出车门，抬起头看向那栋新房，看向门口那些熟悉的面孔时，林寿生一时间有点想哭。
母亲见儿子回来了，也不知道他是为啥回来。
“寿生也回来啦，你们都放假了吗？”
显然他们两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林子明这个憨厚的汉子，也瞬间泪崩，冲过来一把抱住弟弟，捶打着他的后背，哭得像个孩子：
“你个臭小子！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！”
陈巧巧也抹着眼泪，连声说：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！”
黛西和阿丽塔站在一旁，看着这悲喜交加的一幕，虽然听不懂中文，但也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情感冲击，黛西的眼圈也红了。
父母搞不懂两兄弟哭个啥，他们盯着一旁的黛西和阿丽塔。
“这是……”
林寿生这才忙着介绍。
“这是我媳妇黛西，这是妹妹阿丽塔。”
哎呀，寿生也有媳妇了。
母亲正要高兴的迎接，林寿生补充了一句：
“她们听不懂我们的话，她们是……菲国人。”
啊？
菲国人。
“……菲国人好，来，都进屋吧！”
母亲也不管是哪国人，总之这是自家的媳妇，她走去一只手牵着一个。
“这姑娘真俊啊，走，黛西，阿丽塔，咱们进屋！”
浪子归乡，自然有很多话要说。
林夜朝林寿生挥了挥手，退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