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阁值房的烛火彻夜未熄。
李东阳坐在案前,手里捏着一封密报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。
密报上只写了一句话:“陛下于皇庄斩粮栈管事张姓者,因犯颜提祖制。”
“首辅,这可怎么办啊!”
户部侍郎王鏊率先打破沉默,声音里带着焦虑。
“陛下怎么能说杀人就杀人?那姓张的虽固执,可也是皇庄老人,罪不至死啊!咱们得去劝劝陛下,不能让陛下再这么任性下去!”
旁边的礼部侍郎王鸿儒也附和:“王侍郎说得对!祖制虽需变通,可也不能因提一句就杀人啊!传出去,百姓还以为陛下是暴君呢!”
值房里的官员们纷纷点头,你一言我一语,都觉得皇帝此举过于严苛,该出面劝谏。
只有李东阳一言不发,目光落在密报上,眉头紧锁。
“首辅,您倒是说句话啊!”
王鏊急得站起身。
“再这么下去,朝堂都要乱了!”
李东阳缓缓抬起头,叹了口气,声音里满是疲惫:“你们以为,陛下真的是因为姓张的提了祖制才杀他吗?”
众人愣了一下,面面相觑。
王鸿儒疑惑道:“不然呢?密报上不就是这么写的吗?”
“密报写的是结果,不是缘由。”
李东阳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的夜色。
“陛下登基这半年,做了多少事?斩周寿、除刘宇,追封于谦、正名景泰,现在又要跟商户合作、推皇庄通商 —— 哪一件不是在打破祖制?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众人。
“姓张的不是错在提祖制,是错在挡了陛下的路!陛下要拿皇庄的机密给商户,他偏要拦着,还拿祖制当借口,这不是找死吗?陛下杀他,不是任性,是立威!是要告诉所有人,谁再敢拿祖制挡他改革的路,就是这个下场!”
众人瞬间沉默了。
王鏊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话来。
是啊,陛下做的每一件事,都是在为改革铺路,姓张的确实是撞在了枪口上。
“可…… 可陛下也不能随便杀人啊!”
王鸿儒还是有些不服气。
“随便杀人?”
李东阳苦笑一声。
“陛下要是随便杀人,上次皇庄那几个老顽固,早就没命了!这次是姓张的自己不识趣,非要做那出头鸟。你们没听说吗?陛下杀了他之后,其他管事立马就把机密交出来了,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 —— 这就是陛下要的效果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沉了些。
“我跟陛下议事这么多次,以前陛下还会跟咱们掰扯几句,解释改革的道理。可这次,陛下连解释都懒得解释,直接动手 —— 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?”
众人摇了摇头,眼里满是疑惑。
“因为陛下心里有大规划。”
李东阳一字一句道。
“他要改的不只是皇庄,是整个大明的财政,是重农抑商的老规矩!这个规划太大,容不得半点耽误,也容不得任何人阻拦。姓张的挡了路,就只能死。”
他看着众人,语气里带着警告。
“以后你们跟陛下议事,少提祖制,少唱反调。陛下要做的事,只要不违民心、不害社稷,咱们就配合。要是还像姓张的那样,非要拿祖制说事,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—— 到时候,谁也救不了你们,我也不会跟着你们一起找死。”
值房里彻底安静了。
官员们脸上的焦虑变成了忌惮。
他们终于明白,陛下不是以前那个需要大臣扶持的少年天子了,他有自己的想法,有铁腕的手段,谁也拦不住。
李东阳看着众人的模样,心里暗暗叹了口气。
他何尝想看着陛下用杀人立威?可眼下的大明,不破不立,要是再守着祖制不放,迟早要完。
陛下的手段虽然狠了些,却是唯一能推动改革的办法。
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,坤宁宫暖阁里。
朱厚照刚看完夏儒送来的织染作坊进度表,就见锦衣卫校尉陆炳快步走进来,手里捧着厚厚的案卷。
“卑职陆炳,参见陛下!”
陆炳跪倒在地,双手举案卷。
“卑职奉命查永康侯家丁欺压商户一案,现已查清,特来向陛下禀报。”
朱厚照放下进度表,道:“起来吧,说说查得怎么样了。”
“谢陛下!”
陆炳站起身,翻开案卷。
“卑职查到,永康侯的家丁每月都会去城西的聚丰粮行‘借’粮,去年至今共借走两千三百石,分文未还;还抢了福顺布庄的绸缎五十匹、景和瓷窑的瓷器三百件,打伤粮行伙计三人、布庄掌柜一人。”
他递上几张纸。
“这是粮行的账本、商户的供词,还有受伤伙计的验伤记录,人证物证都在,永康侯的家丁也都招认了。只是…… 只是永康侯是靖难功臣之后,世袭侯爵,卑职不敢擅自抓人,特来请陛下示下。”
朱厚照接过案卷,飞快地翻着,越看脸色越沉。
账本上的 “借粮” 记录一笔笔清清楚楚,供词里的欺压细节触目惊心,验伤记录上的伤口描述更是让人怒火中烧。
“不敢擅自抓人?”
朱厚照冷笑一声。
“朕让你查案,不是让你看勋贵的脸色!永康侯有功,朕没忘了,可他的家丁欺压百姓,他不管不问,就是纵容!纵容恶奴,就是害民!这样的勋贵,朕留着他何用?”
陆炳连忙跪倒:“陛下息怒!卑职知错!只是永康侯府护卫众多,卑职怕贸然抓人会引起混乱,还请陛下定夺。”
朱厚照深吸一口气,压下怒火,对旁边的小太监道:“小太监,你去内阁传旨,让李东阳、三法司的堂官半个时辰后到坤宁宫暖阁来,朕要亲自审这个案子。”
“奴婢遵旨!”
小太监连忙躬身,快步走出暖阁。
陆炳愣了一下,连忙道:“陛下,审案是三法司的职责,您何必亲自……”
“三法司的职责?”
朱厚照打断他。
“以前三法司审勋贵的案子,哪次不是不了了之?这次朕要亲自审,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,不管是勋贵还是百姓,犯了法,都得受罚!”
陆炳连忙道:“陛下英明!卑职遵旨!”
朱厚照摆了摆手:“你先起来,在旁边候着。等李东阳他们来了,你再把案情详细说一遍,不许漏一个字。”
“卑职遵旨!”
陆炳站起身,退到一旁,心里暗暗佩服。
陛下不仅敢杀皇庄管事,还敢亲自审勋贵,这份魄力,真是前所未闻。
半个时辰很快过去,暖阁外传来脚步声。
小太监领着李东阳和三法司的堂官走进来,他们分别是刑部尚书韩邦、大理寺卿吴一贯、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。
“臣等参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四人齐刷刷跪倒行礼。
朱厚照抬手道:“都起来吧,坐。今天叫你们来,是为了永康侯家丁欺压商户的案子。陆炳,你把案情跟他们说说。”
陆炳上前一步,捧着案卷,将查到的 “借粮、抢布、抢瓷、伤人” 等细节一一细说,还把账本、供词、验伤记录递给李东阳和三法司的官员。
暖阁里安静下来,只有陆炳的声音在回荡。
李东阳和三法司的官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,手里的案卷仿佛有千斤重。
他们都知道永康侯势大,却没想到他的家丁竟敢如此嚣张。
等陆炳说完,朱厚照看着四人,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:“案情你们都听清了,说说吧,该怎么处置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