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秃鹫”被押入诏狱的喧嚣余波未平,小院内外的戒备陡然又森严了数分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。我盘坐榻上,看似闭目调息,实则心神电转,急速推演着“秃鹫”落网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,以及其中是否蕴藏着可供利用的缝隙。
田弘遇抓捕骆养性的核心暗桩,这是公然撕破脸皮,意味着双方已再无转圜余地,斗争已从暗处的倾轧转向明面的绞杀。我那句指向津门卫的“无心之言”,竟成了点燃这场爆炸的引信,这让我既感意外,又嗅到了巨大的危险与机遇。
田弘遇此刻必然承受着骆养性疯狂的反扑压力,他急需从我这里得到更多、更致命的武器,来巩固战果,彻底击垮对手。而我,这个“重伤未愈”却手握关键线索的人证,在他眼中的价值与风险,正同步急剧攀升。
果然,未至傍晚,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威严的脚步声,以及周镇抚略显紧张的迎候声。这一次的动静,远非往日可比。
“卑职恭迎田大人!”
我心中凛然,立刻收敛所有外露的气息,将内息压至最低谷,脸上迅速泛起病态的潮红,眼神调整到虚弱与惊悸混杂的状态,艰难地撑起身子,靠坐在榻头。
房门被推开,田弘遇大步走了进来。他今日未穿蟒袍,而是一身暗紫色的锦缎常服,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与此刻毫不掩饰的焦灼戾气,却比往日更盛。周镇抚跟在他身后,垂手躬身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杜千户!”田弘遇目光如电,直接落在我身上,开门见山,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,“你此前所言津门卫线索,属实!”
我面露“茫然”,随即转为“惊诧”,气息“微弱”地回应:“大人……此言何意?卑职……卑职当日只是据残页所载及零星所见推测……”
“你的推测,帮了本官大忙!”田弘遇打断我,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狠厉交织的光芒,“本官循线追查,已于津门码头截获数条私船,起获大批军械弩箭!更在今日,擒获北司骆养性麾下专司灭口的暗桩首脑,‘秃鹫’贺飞!”
他死死盯着我,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,直窥内心:“杜千户,你立下大功了!陛下闻奏,亦甚为嘉许!”
我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榻“谢恩”,却因“虚弱”而踉跄一下,幸得扶住床沿才未摔倒,脸上挤出“激动”与“惶恐”交织的神色:“全……全赖大人运筹帷幄,明察秋毫!卑职……卑职不敢居功!”心中却暗惊:田弘遇竟直接将功劳扣在我头上,这是要将我彻底绑死在他的战车上,更是向骆养性宣告——你的人,是我的人扳倒的!
“诶,有功则赏,此乃常理。”田弘遇虚扶一下,语气稍缓,但眼神中的锐利未减分毫,“只是,那‘秃鹫’贺飞,嘴硬得很!南镇抚司的刑具,竟也一时撬不开他的牙!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意味深长,“杜千户,你久在南司,也曾在北司,掌刑多年,堪称此道大家。依你之见,对此等冥顽不化之徒,当用何法,方可速见奇效?”
来了!他果然为此而来!既要借我之手撬开“秃鹫”的嘴,拿到彻底钉死骆养性的铁证,也要借此进一步试探我的忠诚与价值!
我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,面上却露出“沉思”与“凝重”之色,缓缓道:“回大人,‘秃鹫’此类悍匪,久历酷刑,心志如铁,寻常皮肉之苦,恐难奏效。须攻心为上,摧其意志,破其心防。”
“哦?如何攻心?”田弘遇身体微微前倾,兴趣盎然。
我斟酌着词语,声音沙哑却清晰:“其一,查其软肋。此等亡命徒,或有所念之人,或有所贪之物,或有所惧之事。需详查其过往,寻其破绽。其二,示之以势。令其深知大势已去,顽抗唯有累及亲族,招致更酷烈之祸。其三,予之以望。许其一线生机,或保全某人性命,或减轻其罪责,虚与委蛇,诱其开口。其四……”我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适度的“狠戾”,“可用些特殊药物,乱其神智,蚀其意志,辅以催眠引导之术,或可套出真言。只是此法有伤天和,亦需精通药理与问心之术者操作,稍有差池,恐致其癫狂或毙命。”
我将南北司多年学习积累的刑讯精华,掺杂些许《血刀经》中迷魂乱性的邪法概念,半真半假地道出,既显专业,又留有余地。
田弘遇听得目光连闪,显然极感兴趣,尤其是最后那“药物乱神”之法。他抚掌道:“好!攻心为上!杜千户果然深得其中三昧!查其软肋、示势予望……嗯,甚好!那药物之法,亦值得一试!”他猛地转头对周镇抚道:“听见了吗?即刻按杜千户所言,详查那贺飞一切底细!将其家眷亲族,给本官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!”
“是!大人!”周镇抚连忙躬身应命。
田弘遇又看向我,脸上露出一丝“和蔼”的笑容:“杜千户伤势未愈,本不该劳神。然此事关乎社稷,关乎铲除国贼,还需千户多多费心。若有所需,或想起任何与此獠可能相关之细节,即刻报于周镇抚,不得延误!”
“卑职遵命!定当竭尽所能,为大人分忧!”我“激动”地应道。
田弘遇满意地点点头,又“关切”地询问了几句伤势,留下几句勉励之语,便带着周镇抚匆匆离去,显然是急着去布置对“秃鹫”的攻心之战。
房门再次关上,我靠在榻上,脸上的激动与忠诚缓缓褪去,化为一片冰冷的沉静。
田弘遇信了我的话,或者说,信了我提供的思路。他将会不择手段地去撬开“秃鹫”的嘴。这过程,必然腥风血雨。
而我,则通过这番对答,再次巩固了自身“有价值、需倚重”的地位,暂时远离了被当作弃子或灭口的风险。
更重要的是,我从田弘遇的态度中,确认了一个关键信息:他对“秃鹫”极其重视,志在必得!这意味着,“秃鹫”口中,必然藏着能彻底击垮骆养性、甚至牵扯更大人物的惊天秘密!
这个秘密,会是什么?会与洪泽湖旧案有关吗?会与那神秘的“影”有关吗?
我缓缓吸了一口气,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田弘遇带来的那股焦灼与血腥的气息。
惊蛰已过,冬眠的蛇,该出洞了。
这场围绕“秃鹫”的攻防战,或许就是我等待已久的那道裂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