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在汤药与铜臭的微妙交织中悄然流逝。肺腑间的隐痛日渐消弭,背后刀痂脱落,露出粉嫩的新肉,左腿运力时虽仍有酸胀,却已无大碍。丹田内那缕内息,在持续的服气导引与药力滋养下,已从游丝壮大为一股潺潺溪流,运转周天时带来的温热感愈发明显,四肢百骸的力量正一点点回归。
实力的恢复,带来了更足的底气与更敏锐的感知。我依旧每日静坐、翻阅那些无关痛痒的旧书,但暗中观察的视野却更加开阔,对南镇抚司内部涌动的暗流,体察得愈发清晰。
田弘遇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得正旺,雷厉风行地清洗着骆养性的旧部,安插亲信,手段酷烈,引得司内人心惶惶,怨气暗生。周镇抚作为旧有势力的代表,虽表面恭顺,眉宇间的疲惫与阴郁却与日俱增,显然在田、骆两股势力的夹缝中挣扎得极为辛苦。底层的番役、档头们更是风声鹤唳,往日那些灰色进项渠道被大幅掐断,手头骤然拮据,不满与焦虑情绪在无声蔓延。
这,正是我的机会。混乱,是敛财最好的温床。
这日,周镇抚前来探视时,我注意到他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蟠螭纹青玉玉佩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普通的素面银扣,其靴帮边缘也沾了些许新鲜的泥点,似是刚从某个不甚体面的地方回来,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我心中了然,定然是田弘遇的清查触及了他的根本利益,甚至可能抓住了某些把柄,逼得他不得不变卖心爱之物填补亏空或打点关系。
待他例行问询完毕,欲转身离去时,我忽然轻声开口:“周镇抚留步。”
他脚步一顿,回身看我,眼中带着一丝不耐与警惕:“杜千户还有何事?”
我目光扫过他那枚寒酸的银扣,缓声道:“卑职近日翻阅杂记,见前朝有能工巧匠,擅以金银错玉之法,修补古器,技艺精湛,几可乱真。听闻琉璃厂‘宝蕴斋’的老师傅,深得此道三昧。”
周镇抚瞳孔猛地一缩,死死盯住我。琉璃厂“宝蕴斋”表面是古玩店,实则是京城有名的销赃、洗钱的黑市门户!我这话,是赤裸裸地点明:我知道你手头紧,有东西要出手,且能帮你找到安全渠道。
他脸色瞬间变幻数次,惊疑、羞怒、继而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心动与挣扎。他压低了声音,带着威胁:“杜千户,此话何意?本官听不明白!”
我淡然一笑,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:“镇抚为国操劳,些许雅好,人之常情。只是如今市面不太平,好东西也需寻个好去处,才不至于明珠暗投,反惹麻烦。卑职不才,昔年办案,与三教九流略有些香火情分,或可……为镇抚分忧一二。”
周镇抚沉默了,呼吸略显粗重。他死死盯着我,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一直被他视为囚徒与棋子的“病夫”。良久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……想要什么?”
“镇抚说笑了。”我微微躬身,“卑职困于此地,要那些身外之物何用?不过是念及镇抚往日照拂之情,聊表心意罢了。若镇抚信得过,卑职可修书一封,镇抚派人持往‘宝蕴斋’,找一位姓古的朝奉,他自会安排妥当,抽水……绝不会超过一成。”
一成!这几乎是黑市上最公道的价格!周镇抚眼中精光爆闪,显然被这条件打动。他再次深深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至极,最终缓缓点头:“……好。有劳千户费心。”
我当即取来纸笔,背身书写了一封看似寻常的荐书,用语隐晦,却暗含了身份标识与交易指令。这渠道是我当年办案时埋下的暗线,极为隐秘安全。
周镇抚接过书信,指尖微微颤抖,低声道:“此事……”
“镇抚放心,卑职今日只是与镇抚探讨古籍修复之术,别无他事。”我立刻接口。
周镇抚不再多言,将信小心翼翼揣入怀中,匆匆离去。
数日后,他再次前来时,虽依旧面色沉凝,但眉宇间那焦灼之气却淡去了不少,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正的“重视”与忌惮。他放下食盒时,一枚约五两重的银锭悄然滑入我的枕下。
“千户安心静养,所需用物,不必担心。”他低声说了一句,便转身离开。
我收起银锭,心中冷笑。周镇抚这条线,算是初步搭上了。他尝到了甜头,日后若有类似需求,必然还会找我。而我,则通过他,间接控制了一条通往黑市的财路。
与此同时,我对其他目标的“投资”也未停止。
那嗜赌的王头目,果然未能还上借款,反而又输了个精光。我并未催逼,反而在他当值巡夜、冻得瑟瑟发抖时,“恰好”让顺子给他送去一壶烫热的劣质烧酒和半包吃剩的酱肉。
王头目感激涕零,酒后话多,竟吐露了一个消息:看守我的番役中,有一人是田弘遇从净军带来的亲信,暗中负有监视之责。
我心下凛然,表面却不动声色。次日,便让顺子“无意”间在那名净军番役面前,抱怨天寒地冻,靴底单薄,站岗辛苦。傍晚,顺子便“捡到”一双被人“遗弃”在院角的、半新却厚实的棉靴,尺寸正好。
那番役穿上棉靴,值守时看我的眼神,便少了几分锐利,多了些许复杂。
就连那位好酒的医官,我也让顺子寻机送了他一小坛不易购得的南酒“梨花白”。他收了酒,再来诊脉时,手法便轻柔了几分,偶尔还会“无意”透露些诸如“田大人近日火气很大,摔碎了好几个茶杯”、“北司骆指挥使好像称病不朝了”之类的零碎信息。
碎银、酒肉、一双旧靴、几句关怀……这些微不足道的投入,如同滴入干涸沙地的水滴,悄无声息地浸润着,瓦解着森严壁垒,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关系网。藏于“血饕餮”刀柄和衣缝中的金银,渐渐有了些许分量。
我深知,这些手段所能获取的,不过是缝隙中的微风,根本无法撼动大局。但在这黑暗的囚笼中,每一缕微风,都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,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吐息。
伤势渐愈,利爪重磨。
金风虽微,可透重甲。
我静坐榻上,指尖拂过冰凉的刀锋,感受着体内逐渐复苏的力量与怀中日益增长的硬通货。
等待的耐心,正逐渐被行动的渴望所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