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十六年的冬夜,钦天监的琉璃穹顶下,二十八宿铜人无声矗立。监正杨溥手持窥天镜,瞳孔骤缩——紫微垣东南角的“帝星”被一团黑雾缠绕,星光黯淡如蒙尘明珠。他抓起朱笔在星图上重重一划,墨迹未干便急召内阁首辅解缙:“荧惑犯紫微,七日内必有血光之灾!此乃天谴医道之兆!”
星图被呈至御书房时,朱棣正在批阅北征奏折。他搁下狼毫,指尖抚过“紫微晦暗”四字,忽听得窗外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。钦天监主簿匍匐在地:“陛下,此象主医者逆天,必遭反噬!臣夜观乾象,见白虎七宿倒悬,主……主江南有邪祟作乱!”
朱棣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三日前,他刚接到江南巡抚的密报——凌云在金陵推行“青蒿汤”治疫,竟有百姓称“饮之见血光,死而复生”。此刻星象与流言交织,如利刃刺入帝王心扉。
金陵茶楼“杏花春雨”内,说书人王瘸子拍响醒木:“列位看官,您可知近日金陵出了桩邪事?那凌太傅为炼长生药,竟剖孕妇取胎!昨夜西市当铺收了个紫檀木匣,打开竟是半截婴孩……”
茶客中忽有老妪尖叫:“造孽啊!我那苦命的儿媳上月难产,凌太傅的弟子硬说‘胎中带煞’,生生把孩子从肚里剜出来!”人群哗然,案几上的茶盏碎了一地。
“嘘——”王瘸子压低嗓音,神秘兮兮道,“更邪乎的是,凌太傅用这婴孩血肉炼药,治好了户部尚书孙子的痘疮!您说这……这还是人干的事吗?”
流言如野火燎原。次日,金陵城西的城隍庙前,百姓将凌云的画像投入火堆,火光中隐约可见“妖道”“邪医”的字样。更有人将《青蒿汤》药方抄在黄纸上,淋上鸡血挂在城门,称“此乃索命符”。
乾清宫内,香炉青烟缭绕。朱棣将钦天监奏疏摔在凌云面前:“凌爱卿,你说这紫微星蒙尘,是天象还是人为?”
凌云拾起奏疏,目光扫过“医道逆天”四字,忽而轻笑:“陛下可记得《史记·天官书》?紫微垣为帝星之位,其光晦暗,非天灾,实乃人间正气不彰!”他指向殿外,“今江南疫病横行,太医院用艾草驱邪,死者枕藉;臣以青蒿汤救人,反遭非议——这星象,怕不是照着某些人的算盘打的!”
兵部尚书铁铉突然出列:“陛下!凌太傅妖言惑众,昨日北镇抚司抓到流民,供认凌云指使他们焚烧太医院!”
“荒唐!”凌云猛地起身,腰间玉佩撞在案上铮然作响,“铁尚书府上上月死三人,可是臣下的‘邪术’所致?”满朝文武噤若寒蝉。
朱棣抬手制止争吵,目光阴鸷如鹰:“传旨,即日起彻查医正堂!凡涉邪术者,凌迟处死!”
子时的诏狱地牢,潮湿阴冷。刘院使蜷缩在稻草堆里,听着远处传来的炮声——这是处决“邪医同党”的信号。狱卒扔进一卷账册:“杨院判让你看的。”
翻开泛黄的纸页,刘院使的瞳孔骤缩:凌云近三月采购的药材中,竟有“赤芍三千斤”“石膏八百担”——这分明是配制“蛊毒”的原料!更骇人的是末页夹着的密信,落款赫然写着“药王谷”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刘院使癫狂大笑,“凌云与药王谷勾结,欲以瘟疫灭我大明!”他抓起炭笔在墙上疯狂书写,墨迹未干,狱卒已冲进来拖走他:“杨大人有请!”
七日后,钦天监观星台。
杨溥将鎏金浑天仪对准紫微垣,突然浑身剧震——那团蒙尘的黑雾竟化作血色,如利爪扼住帝星咽喉!他踉跄后退,手中罗盘“咔嚓”裂成两半。
“报——!”亲卫撞开殿门,“凌云求见!他在观星台外跪了三个时辰!”
杨溥冷笑:“让他进来!老夫倒要看看,这妖道有何话说!”
凌云踏入殿内,衣襟沾满泥泞。他径直走向星图,指尖点在紫微星位:“杨大人请看,所谓‘黑雾’实为大气折射,今夜子时星辉将重现——若杨大人不信,可命人开坛作法,我以项上人头担保!”
杨溥的喉结滚动:“若你错了……”
“我愿受万箭穿心之刑!”凌云斩钉截铁。
子时的钦天监,数百盏灯笼将夜空映成血色。
凌云以银针刺破指尖,血滴在浑天仪上:“此乃‘血引星辉’之术,若紫微晦暗为凶兆,此刻必见异象!”
人群屏息。
东方忽现鱼肚白,紫微星光芒如利剑破云而出,将黑雾涤荡一空!杨溥踉跄后退,手中星盘坠地粉碎。
“陛下明鉴!”凌云伏地高呼,“天象可欺,民心不可欺!医正堂所救十万百姓,皆是实证!”
朱元璋沉默良久,突然拂袖:“传旨,释放医正堂众人!杨溥……革职查办!”
三日后,金陵城外乱葬岗。
刘院使被铁链捆在槐树上,远处传来凌云与药农的对话:“……赤芍能退热,石膏可清毒,这些本是治病良药,却被说成‘蛊毒’……”
“凌大人,他们为何要毁我清白?”刘院使突然嘶吼,“就因我拒绝在《辟邪医论》上署名?”
凌云沉默片刻,从怀中取出半卷焦黄的《青囊书》:“此书记录了太医院历代‘驱邪’致死的案例。陛下已命人重修《医典》,你的名字……会刻在‘庸医录’上。”
狂风骤起,卷起满地纸钱。刘院使望着灰烬中若隐若现的“紫微”二字,突然大笑:“好个紫微晦暗!这大明的天,怕是要亮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