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宫的仪仗队碾过朱雀大街时,雪已经停了。赵宸坐在马车里,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信笺——那是母妃的字迹,每一笔都像刻在他心口。赵恒蜷在软榻上,怀里抱着父皇的骸骨,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,却睡得安稳。
王爷,到慈宁宫了。车夫掀开车帘,寒风卷着梅香涌进来。赵宸伸手替赵恒掖了掖狐裘,见他眉头微蹙,轻声道:到了,阿恒。
慈宁宫的宫灯全换了素白,门楣上挂着音容宛在的横幅。定国太夫人站在阶下,白发被风吹得蓬乱,见了赵宸便扑过来,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子:阿宸,你母妃...她走得不安详。
赵宸喉头发紧,蹲下来握住她的手:太夫人,母妃最后一句话是什么?
她说...太夫人抹了把泪,阿宸要快快长大,要护着阿恒。还说...莫要恨你父皇,他也是被逼的她从袖中摸出块染血的帕子,正是赵宸在东宫地宫见过的那块,这是她临终前攥着的,说要交给你。
赵宸接过帕子,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血浸透,像朵开败的红梅。他想起母妃投井前回眸的眼神,原来那不是绝望,是释然——她终于把最珍贵的东西,都托付给了他。
赵宸。忽尔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太后在偏殿等您。
偏殿里燃着龙涎香,太后倚在软榻上,手里捧着盏热茶。她穿着素色翟衣,鬓边戴着白玉簪,脸色依旧苍白,却眼神清明:阿宸,坐。
赵宸跪坐在塌前,赵恒站在他身后,垂着头。太后抬手指了指案上的密函:这是三叔公暗卫招供的口供,幽冥门在江南还有个分舵,头目叫毒蝎子
毒蝎子?赵宸接过密函,快速扫过内容,太后,这伙人...
他们手里有批军粮,原本要运去幽冥门老巢。太后放下茶盏,哀家想让你去江南一趟,把这批军粮截下来。
赵恒突然抬头:母后,让哥去?
太后摸了摸他的头,阿宸办事稳妥,你跟着学。
赵宸抬头:太后,阿恒是太子,该留在京城历练。
历练?太后笑了笑,哀家当年怀你时,跟着你父皇上了三个月的战场。阿恒这孩子,该去看看这大梁的江山,不是宫墙里的。
赵恒攥紧袖口:母后,我...我不怕。
太后望着他眼底的坚定,点了点头:好。明日便启程。
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大太监李德全跌跌撞撞跑进来:太后!不好了!户部尚书求见,说...说江南的军粮被劫了!
什么?太后猛地站起身,什么时候的事?
就在一个时辰前!李德全抹着汗,押粮的官兵说,劫粮的是伙穿黑衣服的,为首的拿着...拿着骷髅旗!
赵宸的手猛地收紧,骨节泛白。骷髅旗——那是幽冥门的标志!
阿宸。太后抓住他的手,你去看看。
赵宸点头,转身要走,却被赵恒拽住衣袖:哥,我和你一起去。
不行!赵宸摇头,你刚受了伤,留在京城。
我没事!赵恒急得眼眶发红,母后说过,我要跟着你学。
太后叹了口气:让他去吧。阿宸,你护着他。
赵宸望着赵恒泛红的眼尾,终究松了口:
两人连夜赶往江南。马车上,赵恒蜷在赵宸怀里,望着窗外的雪色:哥,你说...母妃当年是不是也去过江南?
可能。赵宸摸了摸他的头,信里说她常来梅树边,江南的梅花开得早。
赵恒突然坐直身子:哥,我想起件事!母妃妆匣里那封信,最后一句是梅树又开花了,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。可慈宁宫的梅树,是去年才移过来的。
赵宸的瞳孔骤缩。他想起破庙残碑上的碑文,想起母妃的血契,突然明白了什么:阿恒,母妃的梅树,不在慈宁宫。
那在哪儿?
在...破庙后的梅林。赵宸望着远处的山影,她当年...可能是在那里写的信。
马车驶入江南地界时,雪已经化了。青石板路上积着水洼,倒映着两岸的垂柳。赵宸勒住马,望着前方被烧毁的粮仓——黑烟还未散尽,焦黑的木梁上还挂着半幅褪色的血幡。
王爷!忽尔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老奴找到了粮库的账本!
赵宸接过账本,翻到最后一页,只见上面用鲜血写着:十月十五,幽冥门毒蝎子劫粮,送往皇陵。
皇陵?赵恒瞪大了眼睛,他们要把军粮送给...送给父皇的骸骨?
赵宸的喉结动了动。他想起地宫里父皇的残魂,想起那半块玉佩,终于明白:幽冥门的真正目的,从来都不是掌控大梁,而是...复活门主。
赵宸翻身上马,去皇陵。
皇陵的朱漆大门敞开着,守陵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。赵宸跳下马,玄铁剑出鞘的瞬间,青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。陵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,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呻吟。
王爷!忽尔卓拽住他的衣袖,您看那边!
赵宸转头,只见陵墓中央立着口青铜棺,棺身刻满扭曲的符文。棺盖半开,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——那是个穿龙袍的男子,面容枯槁,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刺眼,正是父皇!
阿宸...父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,你终于来了。
赵宸的玄铁剑落地。他认得这声音,认得这道身影,可眼前的父皇与记忆中那个威严的帝王判若两人。他的皮肤下鼓起青紫色的血管,嘴角挂着涎水,像个被抽干了魂魄的傀儡。
父皇?赵恒颤抖着开口,您...您怎么会在这里?
我在这儿等了你二十年。父皇的目光扫过赵恒,落在赵宸身上,你母妃用锁魂骨镇我,我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。没想到...没想到她竟用命养着我,让我能借赵煜的身体重生。他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,这老东西的命,够我养上二十年。
赵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。他想起母妃投井前那身月白宫装,想起她回眸时眼里的温柔,想起她手里攥着的那半块玉佩——原来不是她要寻死,是父皇要杀她灭口!他想起父皇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说要照顾好阿恒,原来那双手早就沾满了血。
骗子!赵宸挥剑刺向父皇,却被对方轻松躲开。父皇的身形突然变得虚幻,像团黑雾,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?因为幽冥门的门主...根本不需要肉身!你母妃用自己的血养着我,让我能借赵煜的身体重生!
够了!赵恒突然冲过来,挡在赵宸身前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祖父,您为什么要这么做?母妃那么爱您,您却...
父皇嗤笑一声,你母妃爱的是她自己!她用锁魂骨镇我,用命养我,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救世主!你以为她为什么教你读书写字?为什么给你讲忠孝仁义?不过是想把你培养成她的棋子!
住口!赵宸抄起地上的青铜剑,剑尖抵住父皇的咽喉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,可心里的恨比剑刃更锋利,母妃用命护着我,你却用她的血养魂!你根本不配当父皇!
阿宸!忽尔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老奴找到养魂草的根了!
赵宸转头,只见忽尔卓举着火把,照亮了陵墓角落的暗洞。洞里伸出无数黑色藤蔓,每根藤蔓上都缠着细小的红线——那是万人尸骨的怨气。而在藤蔓根部,躺着块淡青色的骸骨,正是母妃的锁魂骨!
原来...母妃的锁魂骨被压在这儿。赵宸的声音发哑。他想起母妃临终前说的要回慈宁宫,想起她手里攥着的玉佩,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压在这里,所以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锁魂骨。
阿宸!忽尔卓急道,这根养魂草的根须扎在皇陵最深处,必须用锁魂骨镇住才能毁!
赵宸接过忽尔卓递来的锁魂骨。骨身还残留着方才镇蛊时的温热,此刻却像块冰,贴得他后背发凉。他能感觉到,锁魂骨里传来母妃的气息——那是她最后一次摸他脑袋时的温度,是她在他被太监欺负时护在身前的力量。
母妃...赵宸轻声唤道。
阿宸!父皇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,你以为这样就能破我的魂?我借了赵煜的身体二十年,早和他融为一体了!他的身影开始虚化,你杀了我,赵煜也会死!你母妃用命养着我,你...你要杀她吗?
赵宸猛地抬头,只见赵煜的身体正在崩溃,皮肤像纸一样脱落,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。原来赵煜早就死了,父皇的魂魄附在他身上,靠养魂草的怨气维持着。
阿宸!忽尔卓突然拽住他的胳膊,老奴发现...发现养魂草的根须连着地宫的地下水脉!只要毁了根,地下水会淹没地宫,父皇的魂魄就会消散!
赵宸握紧锁魂骨。他望着父皇虚化的身影,望着赵煜崩溃的身体,望着陵墓中央的青铜棺,终于明白——这一战,不是为了报仇,是为了终结。
阿恒,退后。他声音坚定,看父皇的真心。
赵恒颤抖着后退两步,眼泪砸在青砖上。他能感觉到赵宸的决心,像极了当年在御花园替他挡刀的模样。
赵宸举起锁魂骨,对准养魂草的根。锁魂骨上的纹路突然亮起青光,与陵墓石碑上的血咒激烈碰撞。他听见母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阿宸,娘护不了你一辈子,只能护你到这里。
母妃,我做到了。赵宸轻声说。
锁魂骨与根须相触的瞬间,陵墓剧烈震动。养魂草的根须开始枯萎,黑气从根须中涌出,化作无数鬼面,向赵宸扑来!赵宸挥舞锁魂骨,青光所过之处,鬼面纷纷碎裂。
阿宸!赵恒扑过来,替他挡住一只鬼面。鬼面的指甲划破他的手臂,他却笑着说:王爷,我没事。
赵宸的眼眶发酸。他想起幼时赵恒被太监推下水,是自己跳下去救他;想起赵恒第一次上朝,是自己握着他的手教他跪拜;想起昨夜赵恒跪在慈宁宫,说要和哥哥一起护着母后。
阿恒!赵宸接住他,将他护在身后。
养魂草的根须终于彻底枯萎。地下水从地缝中涌出,淹没了青铜棺。父皇的残魂在水中挣扎,发出刺耳的尖叫:阿宸!你毁了这大梁的根基!没有幽冥门,你们赵家会被天下人唾弃!
不会的。赵宸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因为大梁的百姓,值得更好的皇帝。
水面上浮起一片青色的光——那是锁魂骨的残片。赵宸捡起光片,贴在胸口。他能感觉到母妃的气息,温暖而柔软,像极了当年在梅树下教他背诗的模样。
母妃,我做到了。他轻声说。
陵墓的水渐渐退去。赵恒从地上爬起来,走到赵宸身边。他望着满地的白骨,望着父皇消失的地方,突然说:王爷,我...我想去看看母妃的梅树。
赵宸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好。等回了京城,我带你去看。今年的雪大,梅花开得肯定比往年好。
赵恒重重点头。他望着赵宸眼底的温柔,突然明白——原来真正的皇子,不是生在龙椅上,而是生在爱里。
陵墓的出口处,忽尔卓举着火把等着。他望着赵宸和赵恒的背影,眼眶发红:王爷,老奴...老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。
赵宸拍了拍他的肩:辛苦你了。
两人走出陵墓时,天已蒙蒙亮。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,雪地上映着淡淡的金光。赵宸望着远处的宫墙,想起母妃临终前说的要好好待阿恒,想起父皇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终于明白——有些仇恨,终会在爱里和解;有些责任,终会在传承中延续。
而他和阿恒,还有这大梁的百姓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