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粒子砸在镇北王府后院的太湖石上,发出细碎的噼啪声。赵宸立在庭院中央,手中玄冰剑泛着幽幽青光,剑尖垂地,在积雪上划出浅浅的痕。
王爷...老药头佝偻着背站在廊下,枯手里攥着个药囊,您伤口还没好全...
赵宸恍若未闻。他右肩的胎记灼痛难忍,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在皮肉里搅动。三日前北境那场恶战,镇北碑下的地宫里,他亲眼看见母妃的残魂与幽冥门主同归于尽。而更让他发狂的是,母妃临消散前那句:宸儿,不是你的错...
不是他的错?那为什么他记忆深处,总有个模糊的画面——六岁的自己站在井边,手里攥着母妃的裙角?
铮——
玄冰剑突然长吟。赵宸手腕一抖,剑锋斜掠而起,青光如匹练斩向假山。的一声巨响,三丈高的太湖石假山拦腰断成两截,上半截滑落下来,砸在雪地里溅起漫天冰碴。
王爷息怒!忽尔卓单膝跪地,黑甲上覆了层薄霜,太医说您内伤未愈,不宜...
赵宸剑锋一转,直指北方:北境有信吗?
忽尔卓低头:斥候还没回来。但...他犹豫了下,七殿下派人传话,说钦天监昨夜观星,紫微帝星旁那颗小星...亮了些。
小星。赵宸嘴角扯出个冷笑。那是钦天监给他定的星位——,取北极居所之意。可如今谁不知道,这字在古语里还有的意思?
李存仁呢?
李大人还在查流民的事。忽尔卓声音更低,说那些黑布上的血咒...像是出自宫里。
宫里。赵宸右肩胎记突地一跳。他想起那夜在养心殿,父皇胸口黑洞里钻出的黑须...想起王瑾脖颈裂开时爬出的黑蛇...想起龙榻上那滩会蠕动的黑血...
报——!
一个玄甲卫疾奔入院,甲叶上结满冰霜:王爷!四...四殿下府上派人来了!
赵宸眸光一寒:
可...来的是个嬷嬷。玄甲卫咽了口唾沫,说是...说是奉虞贵妃遗命...
玄冰剑的嗡鸣戛然而止。赵宸右肩的青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:带进来。
嬷嬷满头白发,走路却稳当。她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,匣身刻着缠枝莲纹,莲心一点朱砂,红得像血。见到赵宸,老嬷嬷二话不说就跪下了:
王爷,老奴等了二十年...终于等到这天了。
赵宸剑尖抵住匣子:何物?
娘娘留给您的。嬷嬷抬头,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异样的光,说是...等您见过井下的东西后,再给您看。
井下的东西。赵宸右肩猛地一颤。地宫里,母妃残魂消散前确实指着口井,说井里有。可他还没来得及查看,就被幽冥门的埋伏逼退了...
嬷嬷是母妃的旧人?
老奴是娘娘的陪嫁丫鬟。嬷嬷轻抚匣子,娘娘走那晚,把这匣子藏在老奴裤腰里,说...说若宸少爷将来问起那口井,就把这个给他。
赵宸指尖发凉。他接过匣子,触手竟是温的,像是被人贴身焐了多年。匣锁是枚小巧的玉坠,坠子形状...竟和他右肩胎记一模一样!
钥匙...嬷嬷颤巍巍指着他右肩,在王爷身上。
赵宸右肩胎记突然灼如烙铁。他剑交左手,右手扯开衣领——胎记正泛着刺目的青光,纹路比平日清晰数倍,确实像把钥匙的形状!
王爷不可!老药头急道,万一有诈...
赵宸已经将胎记按在了玉坠上。一声轻响,匣子弹开条缝,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飘出来。嬷嬷见状,竟伏地大哭:
娘娘...老奴没辜负您...
匣中只有两样东西:一方素帕,一枚金铃。帕上绣着朵并蒂莲,莲下几行小字,墨迹已经淡了:宸儿,若你见到此物,说明娘已经不在了。别信你看到的,那夜井边不是你...
赵宸呼吸一滞。母妃早知道他会...
金铃小巧玲珑,铃舌是颗莲子大小的玉珠。他刚要摇,嬷嬷突然按住他的手:娘娘说,这铃要等月圆之夜,在井边摇。
为何?
铃响三声,井底有应。嬷嬷老眼含泪,娘娘的...另半截身子...还在下面...
赵宸右肩胎记轰然炸开青光!玄冰剑脱手飞出,在空中划出七道残影,如北斗七星坠地,将院中石板尽数斩裂!老嬷嬷却不躲不闪,只是跪着流泪:
王爷,娘娘走那晚,老奴听见她在井边哭...说宸儿不记得了也好...
记得什么?赵宸一把攥住嬷嬷手腕。
嬷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嘴角溢出一缕黑血:老奴...老奴活到现在...就是为了等...她枯手突然发力,竟将赵宸的手拉向自己心口,王爷...摸摸...
赵宸掌心触及嬷嬷心口的刹那,右肩胎记的青光如潮水般涌入老人体内。嬷嬷浑身剧震,七窍同时溢出黑血,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:
娘娘...老奴来...
话未说完,老人已然气绝。诡异的是,她尸体不倒,反而直挺挺跪着,心口处渐渐浮现出个靛蓝色的符文——和赵宸胎记的形状分毫不差!
锁魂术!老药头惊呼,她体内有王爷的魂引!
赵宸右肩灼痛更甚。他忽然明白了——这嬷嬷能活到现在,全靠母妃当年在他胎记里封的一缕魂力!而这魂力,如今正在他体内苏醒...
报——!又一名玄甲卫冲进来,王爷!大殿下府上来人!说是...说是送还先虞贵妃的遗物!
赵宸眸中寒芒暴涨:让他滚。
可...来人说,若王爷不看,就烧了那幅《贵妃醉舞图》...
《贵妃醉舞图》!赵宸右肩胎记突突直跳。那是母妃唯一留下的画像,他六岁那年亲眼看见被父皇撕碎的!
带进来。
来人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,白面无须,走路像飘。他手里捧着卷画轴,轴头泛着诡异的紫黑色。
王爷。文士躬身,大殿下说,此物物归原...
玄冰剑青光一闪,文士的头颅飞起三尺!无头尸体踉跄几步,手中画轴地落地。奇怪的是,断颈处没有血喷出,只有缕缕黑烟逸散。
蛊傀!老药头撒出一把朱砂,画轴有毒!
赵宸剑尖一挑,画轴展开——确是《贵妃醉舞图》,但母妃的面容却被挖去了,只留下个黑洞洞的窟窿。画角题着行血字:井中真相,弑母者谁?
混账!忽尔卓拔刀就要剁那画轴。
赵宸却拦住了他。他盯着那个窟窿,突然发现画纸背面有东西。剑锋轻挑,画纸翻转,背面竟贴着张薄如蝉翼的绢,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!
王爷小心!老药头急道,可能是...
赵宸已经读完了。他右肩胎记的青光忽明忽暗,最后竟变成了惨绿色:好个大皇兄...
绢上是母妃的笔迹,记录着当年宫中秘辛。原来他六岁那年突发高热,太医束手无策。母妃夜访冷宫废妃周氏,求得锁魂术,将他三魂中的封在右肩,这才保住性命。但施术的代价是...
需至亲半身镇井。赵宸念出声,什么意思?
老药头枯脸煞白:老奴...老奴听说过这种邪术。说是把活人腰斩,上半身埋井东,下半身埋井西,可...可锁住生魂...
所以母妃投井后,上半身被幽冥门掳走,下半身却...赵宸突然想起地宫里,母妃残魂腰部以下空空荡荡的样子...
报——!第三个玄甲卫冲进来,王爷!宫...宫里来人了!说是奉七殿下之命...
赵宸猛地转身:七弟醒了?
是...是王总管...
王瑾?赵宸剑锋直指来人,那阉狗还没死?
玄甲卫汗如雨下:不...不是王瑾。是新任总管,说是...说是七殿下提拔的...
来人是个面生的小太监,手里捧着个锦盒,远远就跪下了:王爷,七殿下说...说您看了这个就明白了...
锦盒打开,里面是半块玉圭——正是虞贵妃的遗物!赵宸右肩胎记的青光立刻被玉圭吸引,如丝如缕地流向圭身。圭上血迹渐渐鲜活,最后凝成个小小的字。
七殿下还说...小太监声音发抖,三哥若想见母妃,今夜子时去冷宫井边...摇铃三下...
赵宸右肩胎记突然平静下来。他收起玉圭和金铃,玄冰剑归鞘:回去告诉七弟,我准时到。
小太监刚退下,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。一队金甲卫列队而入,为首的捧着一卷明黄圣旨:
圣旨到——!
所有人齐刷刷跪下,唯有赵宸持剑而立。传旨太监也不恼,展开圣旨尖声念道: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镇北王赵宸平定北境有功,加封太子太保,赐剑履上殿...
圣旨念完,院中死寂。赵宸冷笑:陛下不是驾崩了吗?哪来的圣旨?
太监不慌不忙:是七殿下代拟的。陛下灵前,总要有人主事...
七弟要当皇帝?
七殿下说...说只是暂代。太监压低声音,等王爷回来...再议。
赵宸右肩胎记微微发烫。他看向那半块玉圭——圭上的字正泛着微光,与胎记的青光交相辉映。这光...和七弟左眼里那颗血珠的光,一模一样!
告诉七弟。赵宸一字一顿,今夜子时,井边见。
太监刚走,老药头就急道:王爷,这分明是局!七殿下他...
七弟的左眼。赵宸轻抚玉圭,是母妃给的。
老药头愕然。赵宸不再解释,只是望向北方——那里,他的三千玄甲铁骑应该已经快到雁门关了。而更远处,镇北碑下的地宫里,还藏着半截没看完的真相...
备马。他突然道,去钦天监。
忽尔卓一愣:现在?
现在。赵宸右肩胎记青光流转,我要看看,那颗...到底在哪。
钦天监的观星台高耸入云。赵宸踏着积雪拾级而上,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监副。老监正卢兆卿自从三日前呈上荧惑守心的奏折后,就一病不起。
王爷...监副声音发抖,紫微垣在那边...
赵宸没理他。他径直走向浑天仪,手指抚过青铜铸就的星轨。三日前那颗已经移了位,此刻正死死钉在天市垣中央,光芒赤红如血。
这是...
荧惑犯天市。监副吞吞吐吐,主...主大乱...
赵宸冷笑:说人话。
监副腿一软跪下了:王爷恕罪!这星象...这星象分明应在东宫!
东宫?赵宸右肩胎记突地一跳。七弟如今就在东宫养伤,若星象应在他身上...
查查这个。他掏出嬷嬷给的紫檀匣,什么时候的星象。
监副哆嗦着翻开厚厚的星图册。当翻到二十五年前那页时,他突然僵住了:王...王爷...这...
赵宸低头看去——二十五年前的星图上,天市垣同一位上,赫然也标着颗赤星!旁边朱批小字:荧惑入天市,主丧。
而日期...正是母妃那晚!
还有更早的吗?
监狱又往前翻了三十年。当翻到五十五年前那页时,赵宸瞳孔骤缩——同样的位置,同样的赤星!朱批更简单:荧惑守心,大凶。
那年的记录只有一条:周废妃诞皇子,夭。
周废妃...冷宫那个周娘娘?赵宸突然想起地宫里,母妃残魂提到过周姐姐...难道...
王爷!忽尔卓突然冲上来,七殿下急报!
赵宸展开纸条,上面只有八个字:井已开,母妃等您。
右肩胎记轰然炸开青光!赵宸一把攥碎纸条,玄冰剑自行出鞘三寸:回府!备甲!
王爷要进宫?
赵宸眸光如电,去冷宫。
雪下得更急了。赵宸踏出钦天监时,天际那颗突然大亮,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。而更远处,紫微帝星旁那颗小小的,正倔强地闪着青光,像盏不肯熄灭的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