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袤的匈奴草原,曾经是雄鹰翱翔、骏马奔驰、部落强盛的自由之地。然而,这片土地却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分裂的氛围之中,与往年准备南下劫掠的昂扬景象截然不同。
在一些水草丰美、靠近边境贸易路线的部落里,俨然呈现出一派“畸形繁荣”的景象。贵族们的帐篷里,原本粗糙的皮毡和木器,被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盏、光滑如玉的瓷器、色彩艳丽的秦锦所取代。空气中不再是牛羊膻味和奶酒酸气,而是弥漫着各种花香、果香的香露气息。贵族们用着来自大秦的香皂沐浴,穿着丝绸衣裳,围坐在精美的地毯上,品尝着炒制过的香茗,谈论的不再是今年的草场和狩猎,而是谁家的玻璃器更大更透,谁又能弄到最新款的香露。
而成群的牛羊、健壮的马匹,以及部落里积攒的金块银锭、皮毛,则被一车车地运往九原郡,换回这些让他们欲罢不能的“珍宝”。许多年轻的勇士,也不再终日打磨弓刀、练习骑射,而是想着如何讨好贵族,多得些赏钱,也好去买一小瓶香露送给心爱的姑娘。战意?在日渐奢靡的生活中,正被悄然消磨。
而在另一些地区,尤其是那些被祁同伟和他的特别行动组重点“关照”过的部落之间,则是烽烟四起,血仇深结。耶律部和达葛部的冲突仿佛只是一个开始,紧接着,浑邪部与休屠部因为“丢失”的大批羊群而大打出手;兰氏部落与须卜氏部落则因为一口被“投毒”的水井几乎爆发全面战争。
单于庭的使者像救火队员一样奔波于各个冲突地点,声嘶力竭地进行调停。起初,各部还给单于几分面子,暂时罢兵。但很快,随着“证据”越来越多,血债越积越深,单于使者的调解变得苍白无力。往往使者刚离开,新的冲突又立刻爆发。甚至有一次,一名单于使者在试图分开两支杀红眼的部落军队时,竟被乱箭射伤!
最终,匈奴单于栾提冒顿不得不亲自率领王庭精锐骑兵,以强大的武力强行介入,才勉强将几处最大的冲突镇压下去。但军队可以分开厮杀的人群,却分不开那刻骨的仇恨。各个部落首领表面上服从单于的命令,但彼此对视的眼神中,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杀意。
王庭金帐内,栾提冒顿单于疲惫地揉着额头,往日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无力感。他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,统一草原,东击东胡,西逐月氏,甚至多次南下侵扰强秦,让始皇帝不得不修筑长城防御。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心力交瘁。
以往的敌人是明确的,要么是外部强大的势力,要么是内部不服从的部落,他都可以用强弓铁蹄去征服。但现在,敌人仿佛是无形的。部落确实在被削弱,互相征伐消耗了大量的青壮和牲畜,从某种意义上说,他这个单于的地位似乎更稳固了,因为没有哪个部落再有实力挑战王庭。但……总这么下去,匈奴还是匈奴吗?整个草原陷入无休止的内耗,就像一头不断流血的巨兽,最终只会虚弱倒地。
“大单于,”身旁一位年老的祭祀,也是他的智囊之一,忧心忡忡地开口,“我私下秘密询问过几个冲突部落的首领,他们都说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对方先动的手,抢牛马,杀牧民。但当我们的人想要深入调查那些所谓的‘证据’时,却发现死无对证,线索模糊,最后都成了无头案。这……太蹊跷了。”
老祭祀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:“而且,我们派往九原,伪装成商队首领的暗探头目乎衍律都,已经很久没有传递消息回来了,连他的整个商队都如同蒸发了一般,音讯全无。我担心……这背后,恐怕有秦人的黑手在推动。”
栾提冒顿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寒光。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,但一直不愿相信。秦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阴险狡诈了?他们不都是靠着坚城利弩,堂堂正正地防守吗?
经老祭祀这么一提醒,种种疑点浮上心头。那些突然大量出现的、让人沉迷的奢侈品;那些恰到好处、总能点燃部落旧怨的“袭击”事件;还有乎衍律都的失踪……这一切,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答案。
“秦人……是了,一定是他们!”栾提冒顿咬牙切齿,拳头重重砸在面前的矮几上,震得玻璃杯盏乱响。“他们不敢正面与我的铁骑决战,就用这种卑鄙的手段!”
然而,愤怒之后,是更深的无力。就算知道了是秦人的阴谋,又能如何?去告诉那些杀红了眼的部落首领:你们上当了,都是秦人搞的鬼?谁会信?就算信了,那又怎样?彼此之间死去的亲人、被抢走的牛羊、被焚烧的牧场,这些血淋淋的仇恨难道就能一笔勾销吗?
秦人的阴谋是猜测,是远虑;而部落间的血债却是现实,是近仇。在草原上,后者远比前者更有分量。
栾提冒顿颓然向后靠去,靠在铺着虎皮的椅背上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。这群猪队友!简直是一盘散沙!
他目光扫过帐外灰暗的天空,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!秦人搞出这么大动静,绝不仅仅是为了让草原内乱,后面必然跟着雷霆万钧的军事打击!继续留在这里,不仅要面对内部无穷无尽的麻烦,还要正面承受秦军的兵锋!
“传令下去,”栾提冒顿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决绝,“王庭本部,以及所有依旧忠诚于我的部落,收拾行装,准备迁徙。我们……向西走,远离秦境。”
老祭祀一惊:“大单于,西边是月氏人的地盘,而且水草远不如这边丰美……”
“我知道!”栾提冒打断他,语气烦躁,“但留在这里更危险!秦人势大,咱们内部又乱成一团,真打起来,我们首当其冲!向西走,暂时避开秦人的锋芒。让他们先去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蠢货吧!”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阴暗的期待,希望秦军早点来,把那些不听号令、只知道内斗的部落统统扫平。
在他看来,无论中原王朝如何更迭,是周是秦,他们对草原的策略从来都是征伐、驱逐、防御,修筑长城将自己关起来。农耕文明根本无法适应游牧的生活,也看不上这片“苦寒之地”。等秦军抢掠一番,发泄完怒火,终究会退去。到时候,草原还是匈奴的草原,他栾提冒顿,依然是草原的王!无非是换一片草场放牧,暂时蛰伏,以待将来。
他完全是基于过往千百年的历史经验做出的判断。但他万万不会想到,这一次,他面对的皇帝,是扶苏!
一个灵魂来自两千年后,深知土地和资源重要性,拥有超越时代技术和组织能力,并且决心要将“日月所照,江河所至,皆为秦土”这句话变为现实的帝王!
扶苏要的,从来不是击退或者抢掠。他要的是彻底的征服,是永久占领,是将匈奴草原彻底纳入大秦的版图,变成帝国最辽阔的牧场,为大秦源源不断地提供战马、牛羊!他要让大秦的黑底金龙旗,永远飘扬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。
栾提冒顿的单于王庭开始悄然收拾营帐,准备西迁。这个消息无法完全保密,很快就在草原上传开,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混乱。忠诚的部落匆忙跟随,摇摆不定的部落更加彷徨,而那些深陷仇杀中的部落,则更加肆无忌惮。
草原的乱局,因单于的西迁决策,而进入了新的阶段。
祁同伟安插在草原各处的眼线,很快将单于异动的消息传了回来。他站在一处高坡上,望着西方扬起的淡淡烟尘,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容。
“西迁?想跑?可惜啊,大单于,陛下要的,可不是你让出来的这点地方……”
他转身对下属吩咐道:“给咸阳发讯:匈奴已乱,单于西遁。”
帝国的阴影,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随着单于的西迁,向着更广阔的天地蔓延而去。而栾提冒顿的认知偏差,注定将给他和整个匈奴,带来灭顶之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