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承璋推开VIp病房的门,消毒水的气味里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他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的陆寒星。
那孩子整个人像枯叶一样平躺在病床上,像一只被无形巨力碾压过的虾米,脸色惨白如纸,冷汗浸透了额发,一绺绺黏在抽搐的额角。他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已然咬出了一排深紫色的牙印,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、幼兽般的呜咽,整个头颅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,仿佛要将某种极致的痛苦从脑髓深处甩出去。
秦承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他快步走到床边,取代了秦予的位置,在床沿坐下。手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,覆上陆寒星湿漉漉、乱糟糟的头发。
“说出来,弟弟,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、近乎恳切的温柔,与他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,“说出来就好了。一切都过去了。现在有家了,有哥哥疼你,以后都陪着你,好不好?” 他感觉到底下身体的剧颤,那颤抖仿佛也传到了他的心上。
他看着陆寒星那双因剧痛而失神、涣散的眼眸,一种超越最初好奇与试探的怜惜涌了上来。“你到底……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 这一次,秦承璋是真心想要剖开这层迷雾。他觉得这少年单薄的躯体里,一定埋藏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秘密。
陆寒星的瞳孔艰难地聚焦,似乎认出了他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用尽全身力气,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一丝断断续续的气音:
“求…求…你…放…过…我…吧……”
“就…当…从…没…找…过…我…好…不…好……”
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顶了上来,烧得秦承璋心口发闷。秦氏的血脉,是你说不认就能不认的?这由不得你任性!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严厉的斥责,但看着少年那副濒死的模样,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,转而变成一种利诱:
“你说出来!无论是什么,我帮你解决,我帮你在秦家站稳脚跟!”
回应他的,只有陆寒星用尽最后力气吐出的三个字:“不……能……说……”
那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。仿佛在说,宁可痛死,也绝不容许那个秘密泄露分毫。
秦承璋蓦地懂了。陆寒星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那个秘密一旦出口,或许带来的不是解脱,而是更彻底的毁灭与排斥。他看见陆寒星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,那是一个凄然到了极点的、比哭更难看的笑容。
“我……注定……没有家人……”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 秦承璋猛地站起,火冒三丈,血缘的羁绊却像一根无形的锁链,将他牢牢钉在原地。他烦躁地踱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,紧锁着眉头,像一尊冰冷的雕塑,看着陆寒星从白日生生痛到黑夜降临。
窗外华灯初上,病房里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。秦予悄声上前,低语:“大爷,再这样硬扛下去,不止是身体,精神会彻底崩溃的。”
秦承璋疲惫地闭上眼,胸腔里那股坚硬的东西,终于被这无边的痛苦磨软、击碎。他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里已是一片沉痛的决定。
“用药吧。”他哑声命令,“马上用止痛剂。用最好的,副作用最小、见效最快的。”
“是!”秦予立刻转身去安排。
当镇静和止痛的药液一点点滴入血管,陆寒星身体里那台疯狂运作的“痛苦机器”仿佛终于被强制关闭。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,不受控制摇摆的头颅也渐渐安静下来,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力气,陷入一片虚弱的混沌之中,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。
秦承璋沉默地注视着他恢复平静却无比脆弱的睡颜,对候在一旁的佣人挥了挥手:“给他好好擦洗一下,换身干净衣服。” 吩咐完,他拿起手机,走向门外,“我去订点吃的。”
病房里弥漫着沐浴露淡淡的清新气息,取代了先前的压抑。佣人和护工已经利落地为陆寒星打理完毕。他像一片被秋风榨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枯叶,了无生气地陷在雪白的病床里,任由旁人摆布。刚刚吹干的头发柔软地贴伏在额前,显得异常温顺,却也更加反衬出他脸色的苍白和眼神的空洞。身体的剧痛在强效药剂的压制下已然退潮,但那份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疲惫与创伤,却如同烙印,残存在他涣散而无光的眸底,无声地诉说着精神的酷刑远未结束。
就在这时,秦承璋拎着东西去而复返。他刻意放轻了脚步,推开房门,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被收拾干净、却仿佛更加脆弱的少年。
他走到床边,将手中精致的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,发出了轻微的“叩”声。随后,他又特意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杯打包好的果汁举到陆寒星眼前,试图吸引他一丝注意——那杯果汁呈现出明媚的橙黄色,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,看起来冰凉又甜美,与冰房里苍白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“折腾一天,什么都没吃吧?”秦承璋的声音比之前缓和了许多,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小心翼翼,“给你带了点清淡的粥和丰盛的晚餐,有肉有菜,还有这个,”他晃了晃那杯果汁,吸管几乎要凑到陆寒星干裂的唇边,“甜的,喝点能补充体力,心情……或许也能好点。”
他的动作和语气,都透着一股近乎笨拙的、试图弥补和安抚的意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