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铁的“叮当”声,成了这片死寂矿洞里唯一的生命乐章。
叶明远的热情被彻底点燃,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镇上铁匠铺当学徒的日子,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。有了第一把长矛的成功经验,接下来的工作便顺遂了许多。
一连几天,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进食,父女三人几乎轮班守在锻造台前。刘氏负责烧火和做些简单的饭食,叶蓁蓁则和父亲轮流拉动风箱,偶尔递个工具。
很快,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,锻造台旁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五支锋利的长矛。矛头在火光的映照下,闪烁着冰冷而令人安心的寒芒。除此之外,还有两把被磨得锃亮的砍刀,虽是铁轨改造,分量沉重,但用来劈柴开路,或是紧急时防身,都是绝佳的利器。
“爹,光有这些还不够。”叶蓁蓁看着父亲又要去敲铁轨,连忙出声阻止,“长兵器适合对峙,但万一被人近了身,或者敌人太多,就防不胜防了。咱们得弄点别的东西。”
叶明远停下动作,擦了把汗,问道:“那依你的意思,咱们再打点什么?”
“铁蒺藜。”叶蓁蓁吐出三个字。
“铁蒺藜?”叶明远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,“这东西好,撒在地上,管叫那些贼人有来无回!只是……这东西费铁,也费工夫。”
传统的铁蒺藜,不过是将几根铁钉焊接在一起,工艺虽不复杂,但消耗的材料却不少。
叶蓁蓁却摇了摇头,她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,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,迅速勾勒出一个奇特的形状。那是一个由四根尖刺组成的立体结构,看起来简单,却蕴含着一种巧妙的几何原理。
“爹,你看。”她指着石板上的草图,解释道,“咱们不用做那么复杂的。就用一小截铁条,烧红了,两头锤尖,然后弯折成这样。再用另一根一样的,从中间穿过,固定住。这样一来,无论怎么扔到地上,都会有一根尖刺是稳稳朝上的。”
叶明远凑过来看了半天,他是个老工匠,对结构和力学有着天生的敏感。他看着那简单的图样,眼睛越睁越大,最后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里满是惊叹与佩服。
“妙啊!简直是妙绝了!蓁蓁,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?这么简单的一改,不仅省了一半的铁料,效果还好上不止一倍!这……这简直是神仙想出来的法子!”
他看向自己女儿的眼神,已经从单纯的慈爱,变成了夹杂着震惊和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。他这个女儿,从逃荒开始,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,总能想出些他闻所未闻、却又好用得不得了的点子。
一旁的刘氏虽然看不懂那图纸,但听丈夫这么一夸,也是与有荣焉,笑得合不拢嘴:“咱们家蓁蓁,从小就聪明。”
角落里,一直闭目养神的萧衍,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目光落在石板上那个小小的、却堪称恶毒的武器设计图上,眼神中闪过一抹真正的诧异。
作为行伍之人,他比叶明远更清楚这东西的价值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防身工具了,这是真正用于战争的、高效的防御利器。它的出现,足以改变一场小规模战斗的走向。
而设计出它的人,却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、柔弱的乡下少女。
他的视线从图纸上移开,落到叶蓁蓁的侧脸上。她正低头和父亲小声讨论着锻造的细节,火光勾勒出她认真的轮廓,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剪影。
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能拥有的见识。
“此物设计,构思精巧,且极为歹毒。”萧衍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若铺设在狭窄通道,或骑兵必经之路上,能令敌军寸步难行,人仰马翻。不知……叶姑娘是从何处得知的这种设计?”
他的问题,像一根猝不及防的针,直直地扎向叶蓁蓁的秘密。
洞里的气氛,瞬间一滞。
叶明远和刘氏都停下了动作,不解地看向萧衍,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。
叶蓁蓁的心猛地一跳,但脸上却丝毫未露。她抬起头,迎上萧衍探究的目光,坦然一笑道:“萧公子说笑了。我一个乡下丫头,哪里知道什么行军打仗的事情。”
她指了指地上的图样,神情自然地解释道:“我不过是小时候淘气,喜欢拿几根小木棍搭着玩,想着怎么搭才能让它立得最稳。刚刚爹爹说起铁蒺藜,我便想起了这个玩法,想着或许能用得上,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。说到底,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瞎琢磨罢了。”
这个解释,天衣无缝。
它将一个精妙的军事设计,轻描淡写地归结于孩童的游戏和偶然的灵感,既合乎情理,又让人无法深究。
萧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再追问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:“叶姑娘冰雪聪明,萧某佩服。”
他嘴上说着佩服,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怀疑之色却未曾消减分毫。
这场小小的交锋,就这样被叶蓁蓁不动声色地化解了。
叶明远得了新图纸,更是干劲十足。在接下来的两天里,父女俩通力合作,竟然真的打造出了一小袋足有上百枚的四角铁蒺藜。
每一枚都闪烁着黝黑的寒光,静静地躺在那里,仿佛蛰伏的毒蛇。
有了长矛,有了砍刀,还有了铁蒺藜,叶家人的心,总算是彻底安稳了下来。他们终于拥有了在这乱世之中,保护自己的最低资本。
然而,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。
这几天来,矿洞深处日夜不休的“叮当”声,虽然为他们带来了安全感,却也像一声声急促的鼓点,沿着幽深的矿道,穿过山林的寂静,远远地传了出去。
这天夜里,连日劳作的众人都已沉沉睡去。
叶明远累得很了,鼾声如雷。刘氏则紧紧挨着女儿,睡得一脸安详。
叶蓁蓁却睡得不沉。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心头有些发慌,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。
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,一阵极轻微的、不属于这里的异响,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。
那声音,是从矿洞入口的方向传来的。
“窸窸窣窣……”
像是有人踩在碎石上,刻意放轻了脚步,却又无法完全抹去踪迹的声音。
叶蓁蓁的身体瞬间僵住,睡意全无。她屏住呼吸,侧耳倾听,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了。
又是一阵细碎的声响,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。
不是野兽!
野兽的脚步声不会如此谨慎,更不会带着这种试探的意味。
是人!
这个念头,像一道冰冷的闪电,划过叶蓁蓁的脑海。
她猛地睁开眼,在昏暗的火光中,恰好对上了一双同样睁开的、亮得惊人的眼睛。
是萧衍。
他不知何时也醒了,或者说,他根本就没睡熟。此刻,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属于他的角落,眼神锐利如鹰,同样望向洞口的方向。
他看到了叶蓁蓁的惊醒,缓缓地,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然后,他那握着新制长矛的手,无声地收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