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理完地牢的琐事,将维稳和搜查的命令下达后,莫兰泽屏退了左右,只身一人,再次来到了那片经历过惨烈战斗、如今已重新被封印的圣兽巢穴深处。
他没有惊动沉睡的金光狮鹫,而是凭借着手中帝剑“裁决”与这片土地的微弱共鸣,以及脑海中那日与英雄王尸骸力量碰撞时捕捉到的一丝奇异牵引,在巢穴最深处一面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前停下了脚步。
帝剑轻轻触碰岩壁,暗红色的纹路再次亮起,与岩壁上悄然浮现的、更加古老复杂的符文相互呼应。
无声无息间,岩壁向内滑开,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、散发着更加古老苍茫气息的通道。
这才是真正的、连影卫“国王”和克罗夫特都不知晓的,直通王者之陵最核心密室的路径。
莫兰泽毫不犹豫地步入其中。
通道的尽头,并非想象中的棺椁或陪葬品,而是一个空旷的圆形石室。
石室的中央,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、不断变幻着色彩的水晶球。
四周的墙壁上,刻满了并非大陆通用语的奇异文字,以及一些描绘着星辰、漩涡、以及跨越世界屏障景象的壁画。
当莫兰泽手持帝剑走近时,那颗水晶球仿佛被激活,投射出柔和的光芒,笼罩了他。
与此同时,墙壁上的那些奇异文字仿佛活了过来,化作一道道信息流,伴随着水晶球中浮现的、跨越了漫长岁月的记忆片段,强行涌入他的脑海!
真相,如同决堤的洪水,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!
他看到了……世界的真实面貌。
他所处的这个世界,并非唯一。
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……“培养皿”或是“观测场”,漂浮在无垠的混沌虚空之中。
而他的先祖,凯撒家族的初代,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,而是来自“天外”——一个被称为“现世”的地方,也就是许岁、陈秋旭他们来的那个世界!
他们是意外流落至此的“天外之人”,凭借着带来的知识和不同于此界规则的血脉,在此扎根,并最终建立了庞大的帝国。
英雄王莱恩哈特,正是其中血脉最为浓郁、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位。
而【灵媒·战神】,并非此界自然诞生的力量,而是凯撒家族血脉中蕴含的、来自“天外”的本源力量烙印!
只有血脉纯度达到一定程度,并且在极端刺激下,才有可能觉醒!
壁画和水晶球中的信息明确地揭示:流淌着天外之血的后裔,拥有着离开这个“培养皿”世界,返回或者说前往“现世”的潜在可能!
但有一个残酷的枷锁,或者说,是维系血脉在此界延续的“规则”:
为了保证凯撒家族的天外血脉能在此界持续流传,不被同化稀释,每一代觉醒【战神】灵媒的继承人,都必须找到一位同样来自“天外”的伴侣,与之结合,诞下子嗣。
否则,觉醒的血脉将逐渐失控、反噬,最终导致继承人疯狂乃至湮灭,血脉亦将断绝。
看到这里,莫兰泽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原地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!
他所有的野心,所有的谋划,他忍辱负重、不惜背负污名和牺牲挚友才夺回的王位,他觉醒的、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【战神】力量……原来,都笼罩在一个更大、更无法抗拒的命运阴影之下!
他和他先祖所做的一切,建立王国,争夺权力,某种程度上,或许都只是为了更好地维系这支流落异乡的血脉,为了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,去等待、去寻找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“天外之人”!
他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,是导演了一切、即将开创全新时代的王者。
可现在才发现,他自己,也不过是这血脉延续剧本中的一个……重要的棋子!
一个被无形枷锁束缚着的、必须按照既定规则行事的傀儡!
“呵呵……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莫兰泽发出一阵低沉而苦涩的笑声,充满了自嘲和绝望。
他踉跄着后退几步,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,帝剑“裁决”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,哐当一声掉在地上,光芒黯淡。
他以为自己撕破了虚假的盛世,却发现自己活在了一个更加庞大、更加根深蒂固的虚假真相之中。
他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挣扎,最终的目的,竟然只是为了……找一个天外老婆生孩子?!
荒谬!
绝顶的荒谬!
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缓缓滑坐在地,双手插入发间,第一次露出了如同迷途孩童般的脆弱和茫然。
王陵深处,知晓了一切的王者,陷入了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深的绝望。
他穷尽心力挣脱了一个牢笼,却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更加无法挣脱的、名为“血脉”和“命运”的囚笼。
王陵核心密室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莫兰泽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。
他靠在墙上,蜷缩着,昔日掌控一切的威严和觉醒【战神】时的狂暴尽数褪去,只剩下被命运玩弄后的颓唐与空洞。
“天外之人……血脉……子嗣……”
这几个词如同魔咒,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。
他想起了许岁那苍蓝的火焰,想起了陈秋旭那迥异于此界的刀术,想起了林其那奇特的精神力运用方式,还有鸢尾那灵动狡黠、与此地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……他们,就是来自“天外”,来自他血脉的源头,也是他……延续血脉的“钥匙”。
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。
他凯撒·莫蒂,谋划半生,弑君(影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替死)篡位(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),背负万千骂名,觉醒无上力量,最终的目的,竟然是为了像一个配种的牲口一样,去寻找一个合适的“母体”,来延续这该死的血脉?!
这比他精心编织的任何谎言都要可笑,都要可悲!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赤金色的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,【战神】的力量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。
他对着那悬浮的水晶球,对着墙壁上那些冰冷的壁画低吼:
“凭什么?!凭什么我要受这血脉的摆布?!凭什么我的存在,我的努力,最终都要归结于这荒谬的使命?!”
愤怒如同野火般燃烧,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。
他甚至生出了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——毁掉这王陵,毁掉这记载着真相的水晶,毁掉这束缚了他家族世代的枷锁!
他抬起手,赤金色的气血再次凝聚,狂暴的力量在掌心压缩,眼看就要将这密室连同那可恶的真相一同湮灭!
然而,就在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,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了洛兰自刎时那绝望而忠诚的眼神,闪过了克罗夫特为他背负污名、隐忍多年的身影,闪过了那些在“动乱”中死去的、不知真相却依旧为他奋战士兵……
他的手,颤抖着,最终缓缓放下。
毁灭真相,并不能改变真相。
这血脉的枷锁依然存在,那反噬的威胁依然高悬于顶。
他死了,凯撒家族的血脉或许就此断绝,但他手下那些忠于他的人呢?
这个刚刚经历“拨乱反正”、实则内里千疮百孔的王国呢?
混乱,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和痛苦。而这,并非他想要的结局。
他追求权力,是为了掌控,而非毁灭。
他剧烈地喘息着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的决意。
他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帝剑“裁决”。
剑身冰凉,却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。
“既然无法挣脱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残酷清醒,“那就……掌控它。”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水晶球和壁画,但这一次,不再是愤怒和排斥,而是如同最冷静的学者和棋手,开始重新审视这些信息。
“天外之人……许岁……陈秋旭……鸢尾……林其……地脉少女(她似乎也与天外有关?)……”
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之前与这些人接触的点点滴滴,他们展现出的能力、性格、弱点,都被他拿出来,放在这新的、残酷的标尺下重新衡量。
“谁……才是最合适的‘人选’?”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的心头。
他知道,这很卑鄙,很无耻,与他之前所扮演的“英雄”形象背道而驰。
但……这才是真实,这才是他凯撒·莫蒂,在认清自身命运后,最可能做出的选择。
为了活下去,为了力量不反噬,为了血脉延续,为了……他好不容易才夺回并渴望绝对掌控的王国。
他必须做出选择。
莫兰泽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,脸上的脆弱和茫然已经消失,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威严所覆盖。
只是,在那眼底最深处,多了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、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的幽暗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记载着真相的水晶球,转身,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间密室。
岩壁在他身后缓缓闭合,将古老的秘密再次封存。
但走出王陵的莫兰泽,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莫兰泽了。
他知道了游戏的最终规则,现在,他要回到棋盘上,按照这残酷的规则,继续下完这盘棋。
而他的目标,已经悄然改变——从掌控王国,变成了在掌控王国的同时,找到那把能解开他血脉枷锁的“钥匙”。
地牢里的那些“客人”,尤其是那位来自天外的访客,在他眼中的价值,已经完全不同了。
一场围绕“血脉”与“命运”的、更加隐秘和冷酷的博弈,即将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