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书房的窗棂，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。整理到一半的旧物在两人之间堆成小小的山，陶瓷兔子的缺角反射着细碎的光，那沓用红绳捆着的票据被羽墨轻轻放在膝头，票根边缘的锯齿早已磨得光滑，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。
天宇蹲在对面，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那只缺耳的布偶熊。熊的绒毛早就失去了最初的蓬松，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棉絮，可他还记得这是羽墨大三生日时收到的礼物——当时她抱着熊跟他说“这是我收到最丑的礼物”，转头却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衣柜最深处。此刻看着羽墨垂眸凝视票据的侧脸，他喉结动了动，那些在舌尖打转了数日的话，终于找到了出口。
“其实……庆功宴那天，我看到你站在门口了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，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，“当时脑子懵的，想跟你解释，又怕你觉得我在找借口。”
羽墨捏着票根的手指紧了紧，泛黄的纸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皱。她没抬头，只轻声问：“那你为什么不追出来？”
“我怕。”天宇的声音更低了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，“怕你转身就走，怕你说‘我们算了吧’。”
这句话像根细针，轻轻刺破了羽墨心里那层紧绷的薄膜。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两人因为他频繁加班吵了一架，她红着眼眶说“你根本不在乎我”，天宇当时也是这样，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，眼里的恐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原来这个在工作中雷厉风行的男人，在感情里竟藏着这么深的胆怯。
她抬起头时，正撞进他盛满不安的眼眸。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，投下浅浅的阴影，让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得格外清晰——想来这几日，他也没睡好。羽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酸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，那些积压的委屈忽然就淡了，只剩下莫名的心疼。
“你还记得这张票吗？”她拿起最上面那张《星空》的票根，指尖划过“2018.08.07”的日期，“那天你把蔫掉的玫瑰藏在身后，我其实都看见了。”
天宇愣住了：“你看见了？”
“嗯。”羽墨笑了笑，眼角却泛起湿意，“我当时觉得你傻得可爱，又有点心疼。那么热的天，你站在电影院门口等了那么久，玫瑰都蔫了，你却还想着给我惊喜。”
他挠了挠头，耳尖泛起红意：“那时候总怕做得不够好，怕你觉得我不够用心。”
“傻瓜。”羽墨的声音软了下来，像浸了温水的棉花，“我从来没觉得你不用心。你记得我不吃香菜，记得我来例假时不能碰凉的，记得我画画时喜欢把颜料挤在调色盘的右上角……这些我都记得。”
她拿起那张奶茶店的消费单，指尖轻轻点着“珍珠奶茶（少糖）”的字样：“你看，你连我喝奶茶的口味都记着。可庆功宴那天，我看到你跟那个经理碰杯，看到你手腕上的疤，忽然就慌了。”
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，砸在消费单上，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。“我怕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，怕我在你心里没什么特别的。我怕那道疤在你心里早就淡忘了，就像……就像这些旧物，我以为你早就扔了。”
天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，疼得他说不出话。他一直以为自己把在意藏得很好，却没发现那些笨拙的小心翼翼，在她眼里竟成了不安的源头。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，指尖伸到半空又停住了，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说：“从来没有。那道疤我一直记得，是为了抢回你的画具才有的，每次看到它，我都能想起你抱着我胳膊哭的样子。”
他拿起那只陶瓷兔子，轻轻放在她手里：“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敢扔。搬家的时候我特意用软布包了三层，就怕碰坏了。我总想着，等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，就把它们摆在客厅的展示柜里，告诉你这些年我藏了多少关于你的小秘密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？”羽墨吸了吸鼻子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，“你知不知道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，心里有多难受？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珍藏过去，你早就不在乎了。”
“我怕。”天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，眼眶也红了，“我怕你觉得我太念旧，怕你觉得这些旧物是负担，怕你觉得我把过去看得比现在重。我总想着，只要我对你好，你总会明白的，可我没想到……没想到会让你这么不安。”
他握住她拿着兔子的手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陶瓷传过来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“羽墨，对不起。是我太笨了，不知道怎么表达，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。”
羽墨看着他泛红的眼睛，看着他手背上因为常年握画笔而磨出的薄茧，看着他此刻笨拙却真诚的样子，忽然就笑了，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掉。“你就是很笨。”她抽噎着说，“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，你跟我解释清楚就好了，非要憋在心里，非要跟我冷战。”
“是我不好。”天宇任由她的眼泪落在手背上，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慌，又觉得踏实，“以后不会了。有什么事我都跟你说，再也不瞒着你了。”
“拉钩。”羽墨伸出小指，眼泪挂在睫毛上，像沾了露水的蝶翼。
天宇笑着伸出小指，勾住她的指尖。她的指腹微凉，带着眼泪的湿润，轻轻一勾，仿佛就把那些冷战的日子勾成了过去。阳光穿过两人交握的手指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撒了一把星星。
年糕不知什么时候醒了，从纸箱里探出头，用尾巴轻轻扫着羽墨的手背。她顺势摸了摸猫的脑袋，把陶瓷兔子放在一边，拿起那张青涩的速写。“你看你当时多瘦啊，”她用指尖点着画里男生的脸颊，“现在都有双下巴了。”
“还不是被你喂胖的。”天宇笑着反驳，“你做的红烧肉那么好吃，谁能抵得住诱惑？”
“那是我厨艺好。”羽墨扬起下巴，眼角的泪痕还没干，却已经带上了得意的神色。她翻到速写背面，看到用铅笔写的小字“2018.10.23，图书馆”，忽然想起那天的事，“那天你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看书的？我总觉得你在偷偷看我。”
天宇的耳尖又红了：“被你发现了。”他挠挠头，“那时候总想着跟你偶遇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假装看书，偷偷看你画画。”
羽墨的心跳漏了一拍，脸上泛起薄红。原来那些以为是巧合的相遇，都是他蓄谋已久的靠近。她把速写放在一边，拿起那沓票据里最下面的一张——那是张游乐园的门票，日期是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。
“那天你坐过山车吓得脸色发白，还嘴硬说一点都不怕。”她笑着说，指尖划过“海盗船”的字样，“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，还非要拉着我去坐旋转木马。”
“那不是想在你面前装勇敢嘛。”天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眼底却闪着认真的光，“我想让你觉得我能保护你，哪怕我其实怕得要死。”
羽墨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，软得一塌糊涂。她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想起看到他站在公交站台淋雨的样子，想起他放在餐桌上的草莓蛋糕，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。
“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多难受？”她吸了吸鼻子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，“我不想跟你冷战，可我就是拉不下脸跟你说话。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，看到你买的蛋糕，心里早就不生气了，可我就是……就是说不出口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天宇轻轻擦掉她的眼泪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，“我也一样。每次想敲你的门，都怕你不想见我。看到你把蛋糕放进冰箱的消息时，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。”
他拿起那团缠成疙瘩的红绳，上面还挂着两颗玻璃弹珠：“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串手链了，就是手太笨，总也串不好。你能不能……能不能教教我？”
羽墨看着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，忽然就笑了，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。“等我哭完了就教你。”她抽噎着说，“不过你得答应我，以后不许再把心事藏在心里，不许再让我胡思乱想。”
“我答应你。”天宇郑重地点头，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。
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，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，混合着眼泪的咸涩，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，感受到她落在他衬衫上的温热眼泪，感受到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在她耳边轻声说，一遍又一遍，“以后再也不会了。”
羽墨把脸埋在他的胸口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，那些积压的不安和委屈像被阳光晒干的雾气，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。原来冷战最磨人的不是沉默，而是明明在意却假装不在乎的煎熬；原来和解也不需要多么刻意的仪式，只需要一个拥抱，一句坦诚的“对不起”，就能让所有的隔阂烟消云散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羽墨的哭声渐渐停了。她抬起头，看到天宇衬衫上晕开的泪痕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：“把你衣服弄脏了。”
“没事，洗一洗就好。”天宇笑着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，指尖划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，“饿不饿？我去做饭。”
“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。”羽墨的声音还有点哑，却带着轻快的笑意。
“好，再给你加个荷包蛋。”他起身时，顺手把她也拉了起来。
两人并肩走出书房，阳光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儿。年糕跟在他们脚边，迈着轻快的步子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
天宇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时，羽墨靠在门框上看着他。他正笨拙地打着鸡蛋，蛋黄溅到了灶台上，他慌忙用抹布去擦，却越擦越乱。羽墨忍不住笑出了声，走进厨房拿起抹布：“笨蛋，我来吧。”
“哦，好。”天宇乖乖地让开位置，看着她熟练地擦干净灶台，看着她把番茄切成均匀的小块，看着她在油烟里忙碌的身影，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，温暖得快要溢出来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她的发梢上，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锅里的油滋滋作响，番茄的酸甜味弥漫开来，混合着鸡蛋的香气，在空气中酿成最寻常的烟火气。
羽墨回头时，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目光。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没有说话，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。那些冷战的日子，那些沉默的煎熬，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，此刻都化作了眼底的温柔和默契。
原来最好的感情，不是永远不吵架，而是吵过架、冷战过，却依然能在坦诚相对后，握紧彼此的手，把日子过成带着烟火气的甜。就像此刻厨房里的番茄炒蛋，简单，温暖，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客厅里，那些被整理好的旧物静静地躺在纸箱里，等待着被摆进新的展示柜。阳光落在上面，仿佛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时光的金边，见证着这场迟来的和解，也预示着往后漫长岁月里，细水长流的暖意。冷战终于结束了，而属于他们的故事，还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