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一菲的指尖在玻璃碎片上划了道血痕,血珠渗出来,滴在日记本那页“我不是”的涂鸦上,像给褪色的字迹点了个猩红的句号。她却浑然不觉,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——碎裂的玻璃杯、散落的纸页、沾着泥土的旧照片,每一样都像在尖叫着提醒她:那些被掩埋的委屈,从来都没真正消失。
“他凭什么……”她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里的颤抖被咬牙切齿的愤怒取代。胸腔里的火气像被泼了汽油,顺着血管烧到四肢百骸,连指尖都烫得发疼。她猛地想起昨天林宇送来的那篮枣子,青红相间的果实堆在果盘里,像极了当年他道歉时递来的那颗奶糖——甜腻的表象下,藏着她啃不动的硬刺。
书房的挂钟“当”地敲了一下,下午三点。这个时间点像根针,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最敏感的地方——五年级期中考试那天,也是这个时辰,她站在办公室门口,听着里面天宇断断续续的辩解,听着班主任说“总归是她进过办公室”,听着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,把“冤枉”两个字泡得发胀。
“不行,我要问清楚!”胡一菲猛地站起身,带倒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她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胡乱往身上套,拉链卡在中间也顾不上,就这么敞着怀冲出书房。客厅的地板上还散落着整理到一半的旧物:天宇送的铜铃手链、两人一起糊的风筝骨架、甚至还有半块缺角的橡皮,此刻都像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。
她一脚踢开挡路的纸箱,箱子里的野菊花标本飞出来,干枯的花瓣粘在她的裤腿上,像一路追着她的影子。曾小贤从厨房探出头,举着锅铲喊:“饭快好了,你去哪儿?”
“找林宇!”胡一菲的声音劈了个叉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她抓起玄关的钥匙,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,钥匙串上的铃铛被晃得叮当作响,那声音在此刻听来格外讽刺——和当年天宇追着她道歉时,手腕上的铜铃声一模一样。
电梯下行的三十秒,像过了三十年。胡一菲盯着跳动的数字,眼前不断闪回那些被忽略的细节:林宇第一次来办公室时,看到她桌上的数学教案,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;他每次提到“考试”两个字,语速都会莫名加快;上次在图书馆,她无意中说起“被冤枉的滋味太难受”,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,耳后的痣红得像要滴血……
这些细节串联起来,像条冰冷的蛇,缠住她的呼吸。原来他不是不记得,他是一直带着愧疚,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活着。
“叮——”电梯门开了,胡一菲几乎是冲了出去。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惊醒,一盏盏亮起来,又在她身后熄灭,像在给这段被刻意回避的往事,铺一条忽明忽暗的路。
林宇住的公寓就在隔壁楼,步行只要五分钟。可胡一菲觉得这段路长得没有尽头,脚下的水泥地像在发烫,每一步都踩在当年罚站的那块地砖上。路过小区花园时,几个孩子在跳皮筋,嘴里念着“马兰开花二十一”,那是她和天宇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。她猛地停住脚,看着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被同伴冤枉“踩线”,委屈地瘪着嘴,像极了当年的自己。
“不是我!”小女孩的喊声刺得胡一菲耳膜发疼。她快步走开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珠和汗水混在一起,黏糊糊的难受。
终于到了林宇住的单元楼,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,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声。三楼的房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,还有轻轻的咳嗽——是林宇的声音,他感冒还没好。
胡一菲站在门口,胸口剧烈起伏。她能想象到门后的场景:林宇坐在书桌前,阳光落在他的笔记本上,上面写满了给社区孩子的心理辅导计划,页边空白处,大概还画着那个熟悉的铃铛图案。
她想起昨天视频时,他指着墙上的照片说:“这是我妈,她说总梦见你送梨汤的样子。”当时她只觉得温暖,此刻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——他妈妈一定知道当年的事,那些没说出口的歉意,或许早就通过一碗碗梨汤、一颗颗枣子,悄悄传递了过来。
可这远远不够。
胡一菲深吸一口气,抬手按住门把手。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能浇灭她心头的火,反而让那股怒火烧得更旺——她要听他亲口说,说当年为什么不相信她,说这些年是不是和她一样,被那段记忆的碎片扎得生疼。
门把手被用力攥紧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,甚至微微发颤。门板后的沙沙声停了,传来林宇带着疑惑的声音:“是谁?”
胡一菲没回答,只是死死盯着门板上那个小小的猫眼,仿佛能透过那片玻璃,看到门后那个藏了十几年秘密的人。空气在这一刻凝固,楼道里的声控灯慢慢熄灭,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,和门内那声带着忐忑的追问,在寂静中反复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