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像块柔软的绒布，轻轻盖在城市上空时，胡一菲刚改完最后一份教案。台灯的光晕落在桌角的向日葵摆件上，花瓣是用旧报纸折的，边缘已经泛黄——这是曾小贤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，说“像你，永远朝着光”。
她起身揉了揉肩膀，目光扫过床头柜，突然顿住。
白天还空着的位置，此刻多了个相框。过塑的小学毕业合影被装在原木色相框里，旁边就挨着那朵向日葵，塑封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，把照片里的人影衬得格外清晰。她记得早上出门时，这张照片还躺在客厅的茶几上，边角卷着，沾了点咖啡渍——显然是曾小贤趁她备课的功夫，悄悄拿去处理了。
“这家伙，”胡一菲拿起相框，指尖划过塑封表面，咖啡渍不见了，卷边被熨得平平整整，连照片里赵磊歪头的角度，都像是被时光重新打磨过，带着种温柔的质感。她低头看着照片里那个扎马尾的自己，校服领口别着朵小红花，是周老师奖的“纪律之星”，当时觉得那朵花比什么都重要，走路都要挺直腰板。
而现在的自己，穿着宽松的家居服，头发随意挽在脑后，教案上还沾着点钢笔水——从扎马尾的女孩，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，中间隔着三十年的时光，却被这张照片轻轻连在了一起。
她忽然明白，曾小贤为什么要把照片过塑装裱。旧物的意义从不是让你困在过去，对着“想当年”唉声叹气，而是让你看见自己走了多远——当年那个为了小红花哭鼻子的女孩，现在能笑着给学生讲“失败也是成长”；当年总被赵磊偷橡皮气到跳脚的姑娘，现在会摸着学生的头说“同学间要互相包容”；当年在周老师办公室改错题的小不点，现在也成了学生眼里“严厉又心软”的胡老师。
塑封表面映出她的影子，和照片里的马尾女孩重叠在一起，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
“在看什么？”身后传来带着睡意的声音，曾小贤揉着眼睛坐起来，头发乱糟糟的，“我找了三家文具店才找到过塑机，老板说这照片有点受潮，再过半年可能就糊了……”
胡一菲没回头，指尖在照片上那个歪头的赵磊脸上点了点：“你说，赵磊现在还偷别人橡皮吗？”
“估计不偷了，”曾小贤从身后抱住她，下巴搁在她肩上，“说不定成了老板，天天被员工偷办公用品，正头疼呢。”
两人都笑了。笑声落在相框上，仿佛能传到照片里去，让那个歪头的男生也跟着笑起来。胡一菲想起下午同学群里的消息，有人说赵磊开了家文具店，就在他们小学对面，卖的橡皮都是水果味的，说“让孩子们闻着香味就想学习”——倒真没辜负当年“偷橡皮”的爱好。
“你看他现在，”胡一菲晃了晃手机，群里有赵磊文具店的照片，货架上摆着整排的卡通橡皮，标签上写着“买二送一，同桌共享”，“也算把‘偷橡皮’的毛病，变成正经事了。”
曾小贤拿过手机，翻到赵磊的朋友圈，最新一条是早上发的：“今天周老师的女儿来买橡皮，说要给她妈妈的学生当奖品——突然觉得，有些东西是会绕圈的。”下面配着张照片，周老师的女儿穿着和当年周老师同款的卡其布褂子，正在货架前挑橡皮，阳光透过玻璃窗，在她身上落了点光斑，像极了照片里周老师站在讲台前的样子。
“你看，”曾小贤指着照片，“周老师当年教你‘乘’和‘乖’的区别，现在她女儿用你教过的道理，给孩子们挑奖品——这哪是绕圈，是时光在给你送礼物呢。”
胡一菲把相框贴在胸口，塑封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，却让心里暖暖的。她想起上周去参加小学的校庆，周老师的女儿拉着她的手说：“我妈总说，她教过最‘拧’的学生，现在成了最负责的老师，还把她的教案借去当范本呢。”当时她没说话，现在摸着这张照片，突然懂了——所谓传承，不是把旧教案锁在柜子里，而是让“认真”“善良”“包容”这些东西，在不同的人身上，以不同的方式活下去。
照片里的林小雅攥着奶糖，现在的她在南方教孩子们画向日葵，说“要让每个孩子都知道自己值得被爱”；照片里总被欺负的陈思琪，现在在儿科当护士，给哭闹的小病号讲故事，说“别怕，姐姐当年也被人护过”；连当年总借她跳绳的女生，现在成了社区志愿者，组织老人跳广场舞，说“当年一菲教我跳双摇，现在我教大家跳健康”。
这些散落的时光碎片，原来都在悄悄发光。
曾小贤已经重新躺下了，呼吸渐渐均匀，手还搭在她的腰上，像怕她跑掉似的。胡一菲把相框轻轻放在床头柜上，让照片里的马尾女孩对着自己，然后钻进被窝，往曾小贤怀里蹭了蹭。
“你说，”她轻声问，“咱们老了以后，会不会也有张照片，被孩子过塑装裱起来，说‘你看我爸妈当年，多有意思’？”
“肯定会，”曾小贤迷迷糊糊地说，“到时候我要在照片背面写‘这是我媳妇，当年追我追得可凶了’……”
“曾小贤你找打！”胡一菲笑着拍了他一下，手却被他抓住，按在胸口。
黑暗里，两人的呼吸慢慢同步。胡一菲闭着眼，能感觉到曾小贤手心的温度，能听见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，还能“看见”床头柜上的照片——扎马尾的女孩在笑，向日葵在发光，而她被爱着，被时光爱着，被身边的人爱着。
这大概就是时光最慷慨的礼物：它从不让你独自前行，总会把过去的温暖、现在的陪伴、未来的期待，都打包好送给你。就像这张过塑的照片，不仅装着童年的影子，更装着“原来我被这么多人温柔对待过”的笃定，和“现在我也要温柔对待别人”的勇气。
天亮时，胡一菲被阳光晒醒，曾小贤已经不在床上了。她拿起相框，发现背面多了行字，是曾小贤的笔迹：“送给永远朝着光的你——过去的你很棒，现在的你更可爱。”
她笑着把照片摆回原位，让向日葵的花瓣轻轻挨着相框边缘。厨房里传来煎蛋的香味，曾小贤在哼跑调的歌，窗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，叽叽喳喳的，像在说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扎马尾的女孩还在照片里，但现在的她，已经带着时光的礼物，准备好去迎接新的故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