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,一点点漫过公寓的窗棂。3601室的客厅早被折腾成了临时餐厅,长桌从玄关一路铺到阳台,子乔正踩着凳子往吊灯上缠彩灯带,美嘉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,手里的托盘堆得像小山——今晚是张伟打赢官司的庆功宴,也是公寓久违的全员聚餐。
天宇站在厨房门口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。冰箱里的和牛已经化到半软,他刚把烤盘刷上黄油,就听见客厅传来关谷的笑声。这位来自大阪的漫画家正举着刚画好的速写,给一菲和曾小贤展示新角色的草稿,笔尖的墨还没干,纸上的武士腰间别着把夸张的长刀,逗得众人直乐。
“天宇,帮我把芥末酱递过来!”关谷回头喊了一声,眼镜片反射着灯光。
天宇应着“来了”,转身打开调料柜。指尖划过一排瓶罐时,忽然顿住——他记得关谷吃刺身从不用芥末,说工业芥末的呛味会盖过鱼的鲜甜,每次都要自己磨山葵。可刚才关谷喊的是“芥末酱”,难道是自己记错了?
身后的羽墨正往盘子里摆寿司,见他迟疑,随口问:“找不到吗?在最下层的蓝瓶子里。”
“哦……好。”天宇慌忙拿出芥末酱,指尖的汗差点把瓶盖捏滑。他端着瓶子走出去时,关谷已经放下画笔,正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金枪鱼大腹,嘴里念叨着“要配点辣才够劲”。
“给。”天宇把芥末酱往关谷面前一推,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——明明上周还看见关谷对着外卖单上的“芥末章鱼”皱眉,说“这种化学辣味简直是对舌头的背叛”,怎么今天突然变了口味?
关谷拿起芥末酱往寿司上挤了一大坨,刚要送进嘴里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抬头看天宇:“天宇君,你是不是记错了?我从不用这种管状芥末的。”
天宇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耳尖像被火燎过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“我记得你只吃现磨山葵”,话到嘴边却变成:“啊?不是你刚才说要……”
“我是说要山葵啊,”关谷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,眼里带着困惑,“你忘了?上次我们去日料店,我还教你怎么分辨山葵和芥末——现磨的山葵发绿,辣得清透,这种黄色的管状芥末是辣根做的,我吃了会呛到咳嗽。”
周围的笑声忽然静了半秒。子乔从凳子上跳下来,手里的彩灯带还缠在胳膊上:“可以啊关谷,吃个辣都这么讲究。”他想打圆场,却没注意到天宇的手指已经攥成了拳。
羽墨端着味增汤从厨房出来,刚好撞见天宇慌乱地往关谷盘子里加山葵粉,动作急得差点把罐子打翻。她把汤碗放在桌上时,目光在天宇紧绷的侧脸上停了停——刚才在厨房,她明明看见天宇盯着调料柜里的山葵粉看了半天,怎么转身就递了芥末酱?
“可能是太吵了没听清吧。”羽墨轻声开口,拿起小磨钵往里面舀了勺山葵,“我记得关谷上次带的现磨山葵还有剩,我来磨点。”
青石磨钵转动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淡绿色的山葵泥渐渐成形,带着清冽的辣香。关谷立刻眉开眼笑:“还是羽墨记得清楚!天宇君,你今天怎么了?魂不守舍的。”
天宇捏着筷子的手松了松,喉结滚了滚:“可能……可能刚才烤和牛分心了。”他夹起一块牛肉往烤盘上放,油脂溅起的火星烫到手指,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缩手,只是盯着肉片由粉转褐,眼神有点发飘。
这反常的样子没能逃过羽墨的眼睛。她想起早上天宇帮张伟整理诉讼材料时,把“原告”写成“被告”;中午子乔问他常去的那家修车行电话,他报了个错号;就连刚才摆碗筷,都把美嘉的粉色勺子放进了张伟的位置——这些失误放在平时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“天宇,你是不是太累了?”羽墨把磨好的山葵推到关谷面前,余光却扫着天宇,“刚才让你买的清酒,你买成清醋了,还好我在厨房发现了,换了一瓶。”
这话像根细针,轻轻刺破了天宇强装的镇定。他猛地抬头,眼里闪过一丝慌乱:“我……我去楼下换。”
“不用了,我让外卖送了。”羽墨按住他的手腕,指尖触到他皮肤下的脉搏,跳得又急又快,“你坐下歇会儿吧,烤肉我来盯着。”
天宇没敢看她的眼睛,乖乖坐回椅子上,却像浑身长了刺,怎么都坐不舒服。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对劲——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,总怕哪里出错,结果越怕越乱。尤其是刚才关谷那句“你忘了”,像巴掌一样扇在脸上,让他想起前几天羽墨那句“你是不是装不懂”,心里更慌了。
聚餐的气氛渐渐热起来,张伟举着果汁杯站起来,唾沫横飞地讲他在法庭上如何“舌战群儒”,子乔在旁边插科打诨,说他把对方律师怼得“想找地缝钻”。关谷正用新磨的山葵抹着寿司,忽然转头对天宇笑:“说起来,天宇君上次帮我改的分镜超棒,特别是那个武士拔刀的角度,比我自己画的有张力多了。”
天宇刚想说“是你基础好”,话到嘴边却变成:“那是你……你平时爱吃辣,我就想着把动作画得烈一点。”
这话一出,连张伟都停了嘴。关谷眨了眨眼:“我不爱吃辣啊,天宇君你忘了?上次吃火锅,我全程只敢蘸清汤,还是你把你的清汤锅让给我了。”
空气瞬间有点僵。羽墨正往烤盘上添蔬菜,闻言动作顿了顿,抬眼看向天宇。她的目光很轻,却像带着钩子,直直扎进天宇心里——那眼神里有疑惑,有探究,还有点说不清的了然,仿佛在说“你看,又说错了”。
天宇的脸彻底烧起来,连耳根都红透了。他想解释,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,只能拿起面前的水杯猛灌,结果呛得咳嗽起来,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。
“慢点喝。”羽墨递过纸巾,声音放得很柔,“可能是屋里太闷了,我去开扇窗。”
她起身时,故意从天宇身边擦过,低声说:“不用急着圆,错了就错了,没人怪你。”
天宇猛地抬头,正好对上她转身的背影。阳台的风卷着晚凉吹进来,掀起她的衣角,也吹散了点他心里的慌。他看着关谷重新往寿司上抹山葵,看着子乔抢了张伟的烤肠,看着美嘉举着手机拍烤肉的滋滋声,忽然意识到——自己刚才到底在怕什么?
怕被发现刻意讨好?怕承认那些记在心里的细节?可刚才羽墨递纸巾时的眼神,分明带着体谅,没有半分嘲讽。
“对了关谷,”天宇忽然开口,声音还有点哑,“上次你说想吃的鲷鱼烧,我明天去买,要红豆馅的,不加奶油,对吧?”
关谷眼睛一亮:“对对!你记得!”
羽墨刚好从阳台回来,听见这话,嘴角弯了弯,没说话,只是往天宇的盘子里夹了块烤得焦香的牛舌。天宇看着那块牛舌,忽然觉得心里的湿棉花被风吹干了些——原来承认“我记得”,比硬撑着“我没错”要轻松得多。
晚风吹动窗帘,带着烤牛肉的香气和远处的车鸣。天宇慢慢嚼着牛舌,听着关谷讲他新构思的漫画剧情,忽然觉得,偶尔说错话也没什么。至少羽墨那一眼,让他明白:大家在意的从不是“你有没有记错”,而是“你有没有放在心上”。
至于羽墨那个眼神里藏着的话,他想,或许明天可以找个机会,好好跟她说说——说他不是故意说错,只是太怕在她面前出错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