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往皇宫地底的通道，并非莱恩·艾尔庄森想象中的任何一条。
这里没有宏伟的雕塑，没有燃烧的火炬，更没有铭刻着帝国万年历史的壁画。
通道由未经打磨的岩石与灰色的金属构成，狭窄，压抑，只有头顶上每隔一段距离才亮起一盏的符文灯，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。
空气中弥漫着循环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，以及某种……古老机械运转时特有的、混杂着臭氧与机油的气味。
图拉真·瓦罗瑞斯在前方领路，他那身金色的动力甲，在这昏暗的环境中，是唯一的光源。
莱恩跟在他身后，沉默不语。
他能感觉到，他们正在不断深入泰拉的基岩之下，远离地表上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“这里是哪里？”莱恩终于开口，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，显得有些沉闷。
“索姆努斯堡垒。”瓦罗瑞斯没有回头，声音平静地传来，“禁军真正的指挥核心，泰拉防御体系的最后一个节点。”
“你带我来这里，不是为了参观。”莱恩的语气很平淡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瓦罗瑞斯停下脚步，在一扇厚重的，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大门前转身。
他看着莱恩，这位传说中的第一军团之主，他父亲的长子。
“雄狮大人，您带来的消息，以及那句密语，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。”瓦罗瑞斯说道，“黄金王座，或者说，我主帝皇的灵魂，正在遭受外部的侵蚀。一种我们无法直接观测，却又真实存在的精神污染。”
莱恩的眉头皱了起来：“污染？来自何处？”
“这正是『日蚀』协议需要找出的答案。”瓦罗瑞斯将手掌按在大门上，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机械运转声，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。
门后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指挥中心。
莱恩的目光扫过全场。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，只有无数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战术屏幕和操作台。数十名身着黑色制服的技术神甫和禁军军官在其中穿梭忙碌，他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，整个空间里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低声指令。
在大厅的正中央，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星图，上面标记着太阳系内每一艘舰船，每一个防御平台的位置。
“『日蚀』协议……究竟是什么？”莱恩走入指挥中心，目光最终落在了中央星图下方的一个独立的，被金色力场笼罩的操作台上。
“一次重启。”瓦罗瑞斯走到他的身边，声音压得更低了，“一次针对黄金王座维生系统的，全面的，高风险的『净化重启』。”
莱恩的眼神变了：“你要关闭王座的系统？你疯了？这会杀了父亲！”
“不会是全部系统。”瓦罗瑞斯解释道，“我们会逐一，短暂地切断那些非核心的辅助系统，并用索姆努斯堡垒的备用能源对其进行反向能量冲刷。这个过程，理论上可以排除任何外来的精神挂载或寄生体。”
“理论上？”莱恩抓住了这个词，“也就是说，你们从未做过。”
“是的。”瓦罗瑞斯坦然承认，“风险极高。每一次切断，都可能对我主的灵魂造成不可预知的压力。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他看向莱恩，金色的头盔下，目光灼灼。
“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。敌人已经把手伸到了王座之上。与其等待最坏的情况发生，不如由我们，亲手来掌控这场手术。”
---
幻境之中，那场盛大的宴会，气氛已经降至冰点。
许欣那句“有谁认为，自己比基里曼，更懂如何管理一个帝国吗？”，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，悬在每一个基因原体的头顶。
佩图拉博的脸上满是讥讽，但他没有出声。他憎恨基里曼，但他更清楚，在“管理帝国”这个议题上，他没有任何优势。
罗格·多恩紧锁眉头，他擅长筑城，擅长防守，但治理……那不是他的领域。
圣吉列斯眼中充满了忧虑，他看向荷鲁斯，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了荷鲁斯身上。
荷鲁斯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。
承认基里曼更优秀？这等于是在所有兄弟面前，承认自己的失败。他，荷鲁斯·卢佩卡尔，伟大的战帅，竟然不如那个远在马库拉格的政客？
这不可能！他的骄傲不允许！
但如果强行反驳，说自己比基里曼更懂管理，那他之前所扮演的“谦逊”、“无私”、“只为父亲分忧”的完美孝子形象，就会瞬间崩塌。
他的野心，将暴露无遗。
他能感觉到，这个由他亲手构建的，完美的世界，正在出现裂痕。周围兄弟们的脸庞，似乎在光影中微微扭曲，父亲王座上的金色光辉，也变得有些黯淡。
他的迟疑，他的挣扎，正在让这个世界的根基动摇。
“父亲……”荷鲁斯艰难地开口，他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绕过这个问题，“基里曼兄弟的能力，我们都有目共睹。但是，首席执行官的人选，事关重大，或许我们应该从长计议……”
“没有时间了，荷鲁斯。”许欣打断了他。
他从王座上缓缓“站”了起来，或者说，他的精神体，向前迈出了一步。
他走下台阶，一步一步，来到荷鲁斯的面前。
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，他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温和，带着一丝……洞悉一切的怜悯。
“你在害怕。”许欣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传入荷鲁斯的耳中。
“我没有！”荷鲁斯立刻反驳，声音却有些不稳。
“你在害怕。”许欣重复了一遍，他伸出手，似乎想要拍拍儿子的肩膀，但手却停在了半空中，“你当然比基里曼更懂，荷鲁斯。在你的心里，你一直都这么认为，不是吗？”
荷鲁斯嘴唇动了动，没有说话。
“你只是……在害怕。”许欣的声音充满了诱导性，“害怕承担这份责任。害怕让你的兄弟们失望。害怕……辜负我的期望。”
这番话，每一个字，都精准地刺入了荷鲁斯内心最柔软，也最脆弱的地方。
骄傲与不安。
他一生都在追求父亲的认可，他渴望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。他发动叛乱，一部分原因，也正是因为他觉得父亲不再信任他，不再认为他是最优秀的。
“你看看你创造的这个世界。”许欣环顾四周，“多么完美。兄弟和睦，父亲慈爱。所有的一切，都井井有条。这是基里曼的法典做不到的，这是他的帝国构想里，不存在的画面。”
“你做到了，荷鲁斯。因为你的意志，比他的规则更强大。”
“但是，你在害怕将这份完美，变成现实。”
许欣的声音，如同恶魔的低语，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。
“证明给我看，荷鲁斯。”
“证明你比他更强。”
“用你的意志，将这个世界，变得比现在……更『完美』。打破那些虚假的规则，用你的力量，来巩固这一切！”
荷鲁斯眼中的光芒在剧烈地闪烁。
父亲……理解我！
父亲知道我的想法！他不是在责备我，他是在鼓励我！
他要我证明自己！
这个念头，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。
“是的……父亲……”荷鲁斯喃喃自语，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，“您说的对……我……会证明给您看！”
“我会让这个世界……永恒！”
随着他的话音落下，整个幻境空间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天空中的星辰开始以疯狂的速度旋转，宴会厅的穹顶上，浮现出无数复杂的金色纹路。
荷鲁斯正在燃烧自己的力量，不计代价地去加固、去“完美”这个即将崩溃的精神世界。
他要向父亲证明，他的意志，凌驾于一切之上！
---
索姆努斯堡垒，指挥中心。
“警报！检测到目标灵能波动急剧增强！”一名技术神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，“波动源……就在黄金王座！”
“数值是多少？”瓦罗瑞斯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已经……已经超出了安全阈值的三倍！还在上升！我主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衰减！元帅，我们……”
“开始执行。”瓦罗瑞斯没有丝毫犹豫，下达了命令。
“可是元帅，在这个时候进行系统切断，风险太大了！”
“执行命令！”
“是！”
随着瓦罗瑞斯一声令下，那名禁军军官在金色的操作台上，按下了第一个符文。
嗡——
整个指挥中心的光线，暗淡了一瞬。
黄金王座，第十二号辅助供能阵列，切断。
反向能量冲刷，开始。
……
就在那一瞬间，许欣感觉自己被无尽痛苦包裹的灵魂，猛地一轻。
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机会，将头探出了水面。
压力减轻了！
虽然只有一丝，虽然只有一瞬，但这已经足够了！
荷鲁斯那个蠢货，被自己忽悠瘸了！他正在疯狂输出力量来维持幻境，这在现实世界中，必然会引起巨大的能量波动。
而瓦罗瑞斯，他赌对了！他真的启动了某种程序，暂时切断了王座的部分功能！
机会！千载难逢的机会！
许欣没有丝毫犹豫，他放弃了在幻境中继续与荷鲁斯周旋。
他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，所有属于“许欣”的意志，凝聚成一根无形的针。
然后，朝着现实世界的方向，朝着他感知到的，那股属于图拉真·瓦罗瑞斯的、冰冷而坚定的精神坐标，狠狠地刺了过去！
没有声音，没有光芒。
只有一句话，一个最纯粹的意念，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阻隔。
……
指挥中心内，图拉真·瓦罗瑞斯正冷静地注视着全息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危险读数。
突然，他的身体僵住了。
一个声音，一个不属于这里任何人的声音，一个虚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，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。
“图拉真，我在一场梦里。”
瓦罗瑞斯的瞳孔，在那金色的头盔之下，猛地收缩。
“敌人是荷鲁斯。”
轰！
所有的猜测，所有的推断，在这一刻，都得到了证实。
敌人，是荷鲁斯！那个万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叛徒！他以某种方式，将父亲困在了精神世界里！
“唤醒我。”
这是最后三个字，带着一丝急切，和托付一切的信任。
瓦罗瑞斯缓缓抬起头，他看向身边的莱恩·艾尔庄森。
莱恩也正看着他，显然，他也察觉到了瓦罗瑞斯身上瞬间发生的变化。
“怎么了？”莱恩问道。
瓦罗瑞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转向了那名负责操作的禁军军官。
他的声音，不再只是冰冷，而是带上了一股不惜代价的决绝。
“启动『日蚀』协议，第二阶段。”
那名军官愣住了：“元帅？第二阶段是……是直接切断核心维生系统之外的所有辅助模块！这……这从未在模拟中成功过！失败的概率是……”
“我问你，成功的概率是多少？”瓦罗瑞斯打断了他。
“……百分之三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瓦罗瑞斯的声音，响彻整个指挥中心。
“执行命令。所有后果，由我一人承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