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钢铁之血』号的舰桥上,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胜利的余味。但罗保特·基里曼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星图上,那支庞大的混沌舰队正在有序撤离,动作精准得像一场排练了千百遍的阅兵。
“大人。”一名极限战士的技术军士快步上前,他的头盔下传来经过处理的声音,“信标信号分析完成了。但是……结果很奇怪。”
“说。”基里曼的目光没有离开星图。
“信号本身是真实的,而且极其强大,足以穿透任何常规的干扰。但是,它所广播的坐标……是动态的,而且毫无规律。它正在引导我们远离火星,去往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空旷星域。”技术军士的声音里带着困惑,“这不像是导航信标,更像是一个……鱼饵。一个设计得极其精巧,能自我调整,确保鱼儿永远追不上它的鱼饵。”
特拉詹·瓦洛里斯站在基里曼身侧,他金色的盔甲在舰桥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。他开口道:“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守住这艘船,也没想过这场伏击能对我们造成多大损失。这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。”
“是的,为了拖延时间。”基里曼终于转过身,他看着瓦洛里斯,又扫视了一圈舰桥上严阵以待的禁军和极限战士们,“我们摧毁了他的谐振矩阵,在他旗舰的王座上留下了信标。我们赢得了这场战斗的每一个环节,但我们可能输掉了整场战争。瓦洛里斯,告诉我,佩图拉博这种人,他会为了什么,不惜牺牲一支精锐的舰队作为诱饵?”
瓦洛里斯沉默了片刻,他那如同雕塑般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。“只有一个可能。他真正在火星上图谋的东西,其价值远远超过这支舰队。那件东西,能让他赢得对泰拉的战争。”
基里曼的拳头在动力甲的包裹下握紧,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。
“他不是在攻击火星,他是在……『改造』火星。”
“改造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基里曼摇了摇头,他那属于原体的思维正在飞速运转,试图从兄弟那偏执而疯狂的逻辑中找到一丝线索,“但他是个建造者,也是个毁灭者。他从不满足于单纯的占领。他要的是将某样东西彻底变成他自己的造物。他想把火星,变成他的武器。”
“命令舰队。”基里曼的声音变得决绝,“无视信标的引导。所有舰船,引擎全功率运转,目标,火星。准备实施强行空降。不管他想做什么,我们必须在他完成之前,把他的棋盘彻底掀翻!”
---
我的意识在金色的海洋中漂浮。
每一次对现实的干涉,都让我感到一阵抽离般的虚弱。许欣的灵魂与帝皇的残魂交织在一起,像两股疲惫的潮水。我能“看”到基里曼的舰队正在转向,能“听”到他果断的命令。
好孩子,你终于开始用直觉,而不是用条条框框的战术手册去思考了。
佩图拉博最擅长的,就是利用规则去击败那些遵守规则的人。而你刚才那一声“wAAAGh!”,是你跳出棋盘的第一步。
但我知道,那还不够。
因为我感受到了一股悸动,从火星的地底深处传来。
那不是灵能,不是亚空间风暴,而是一种更古老、更本质的“存在”正在苏醒。
这感觉很熟悉。
在人类文明的黎明之前,在我第一次行走于泰拉的土地上时,我曾与这样的“存在”打过交道。它们是宇宙的旧神,是物理法则的具现化,是……星神。
虚空龙。
我当年击败了它,将它的碎片囚禁在了火星的地底,并以此为基础,建立了机械神教。我告诉他们,那是机器之神,是全能的欧姆弥赛亚。一个必要的谎言,一个维系了帝国万年技术根基的谎言。
我欺骗了所有人。
而现在,佩图ラ博,我那个最擅长挖掘秘密、最憎恨谎言的儿子,他找到了这个帝国最深处的秘密。
他不是要释放虚空龙,那东西的力量足以撕碎他自己。
他是要利用它苏醒时产生的能量,利用那股足以扭曲现实本身的伟力,去完成他最宏伟的造物。
他要把整个火星,变成一台亵渎神灵的巨大引擎。
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次发出清晰的神谕。基里曼的舰队正在冲向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陷阱。
我必须警告他们。
我将仅存的意识,沉入火星那庞大而古老的网络之中,那片由数据和祈祷构成的海洋。我避开了那些已经被黑暗机械污染的区域,也绕过了考尔和他那些激进派的节点。
我寻找着最古老、最纯粹、最接近我当年设定的“初心”的那个教派。
一个守护者,而非探索者。
一个记录者,而非创造者。
找到了。
在火星地壳深处,一个与世隔绝的万年数据地穴中。
大贤者『铁笼』。一个将自己的肉体与一台古老的中央处理器融合,万年没有移动过的存在。他是机械神教的活化石,是最初教义的守护人。
我将最后的力量,凝聚成一道破碎的、不连贯的意念,像一颗石子投入他那平静的数据之湖。
『龙之心……非神……乃钥匙……』
『……以铁笼,锁心猿……』
『……莫信龙吟,莫视龙瞳……』
做完这一切,我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。
剩下的,只能靠他们自己了。
孩子们,你们的父亲,累了。
---
火星,诺克提斯迷宫深处,数据圣殿『静滞核心』。
大贤者『铁笼』的机械眼瞳中,数以万计的逻辑符文正在以超越极限的速度闪烁、崩溃、重组。他庞大的机械身躯与整个圣殿融为一体,无数线缆从他的脊柱延伸出去,连接着火星最古老的数据服务器。
一万年来,他的思维就像一潭静水,倒映着机械神教的兴衰荣辱。
但就在刚才,一颗“石子”被扔了进来。
不,那不是石子。
那是太阳。
一道金色的、不容置疑的、蕴含着创世与毁灭之力的意念,直接烙印在了他的核心逻辑之上。
他的系统中,警报声此起彼伏。
『警告:遭遇未知概念入侵。』
『警告:逻辑模块出现悖论性冲突。』
『警告:信仰协议被更高层级指令覆盖。』
“更高层级……”『铁笼』那合成的、毫无感情的声音喃喃自语,“在欧姆弥赛亚之上,不存在更高层级……”
但那道意念是如此的真实。
『龙之心……非神……乃钥匙……』
龙?他调阅着最深层的档案。那是神话,是禁忌,是机械神教绝不允许触碰的领域。神话中记载,欧姆弥赛亚降临时,曾击败一头盘踞在火星上的金属巨龙。
可那意念却说,龙之心,不是神,而是钥匙?
这是何等的亵渎!
但那股意念的源头……那种感觉……就像整个火星的机魂都在向其朝拜。那是……造物主的气息。
“启动『真理验算』协议。”『铁笼』下达了指令。
他身后的数据服务器开始轰鸣,整个圣殿的能量读数急剧攀升。他要用整个教派万年积累的算力,去验证这道神谕的真伪。
无数数据流在他的意识中闪过。历史、神话、禁忌的科技蓝图、被封存的远古记录。
最终,他找到了一个被标记为『绝对异端』的加密档案。
档案的标题是:『诺亚方舟计划——火星改造日志,帝皇亲笔』。
他颤抖着,用自己最高的权限打开了它。
里面没有文字,只有一张星图。
星图的中央,是太阳系。而星图上,有一个巨大的、用金色线条勾勒出的箭头,从一个遥远的、未知的星系,直指泰拉。
箭头的终点,画着一个东西。
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同心圆环构成的……钥匙孔。
『铁笼』的逻辑模块,在那一刻,停止了运转。
他明白了。
火星,不是家园。
火星,是一个牢笼。
而他们这些机械神教的教徒,就是万年来看守这个牢笼的狱卒。
他们崇拜的,不是神。
是锁。
---
奥林帕斯山脚下,被摧毁的堡垒废墟中。
凯尔博-哈尔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。他那庞大的机械身躯上布满了伤痕,但他毫不在意。他的机械眼瞳中,闪烁着狂热的光芒。
『黎明初号』那一拳,确实摧毁了谐振矩阵。
但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。
“主人,您最卑微的仆人,已经为您献上了祭品。”他用通讯器低声说道。
“做得很好,凯尔博-哈尔。”佩图拉博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,平静而冷酷,“谐振矩阵爆炸时产生的能量,足够解开第一道封印了。现在,开始第二阶段。”
“遵命,我的主人。”
凯尔博-哈尔举起他的动力巨爪,猛地砸向地面。
随着他的动作,整个废墟开始震动。地底深处,被爆炸能量激活的古老管道网路,开始将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能量,从火星的各个节点,汇聚向一个地方——奥林帕斯山的地心。
那里,是虚空龙碎片的囚牢。
“听啊!”凯尔博-哈尔张开双臂,他那扭曲的脸上满是痴迷,“听这美妙的交响乐!这是旧神的苏醒!是新时代的序曲!”
大地在咆哮。
奥林帕斯山,这座太阳系最高的火山,开始剧烈地摇晃。
山顶之上,天空被撕开了一道裂口。但那不是亚空间裂隙,而是一道纯粹的、物理上的空间裂痕。
紧接着,山体之上,一道道巨大的裂缝蔓延开来。
从中流淌出来的,不是岩浆。
是液态的、闪烁着黑色电光的活体金属。
那些金属落在地面上,迅速地蠕动、变形,组合成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造物。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,仿佛是纯粹的、混乱的创造力本身。
整个火星的物理法则,在这一刻,开始变得不稳定。
基里曼的舰队刚刚突入火星的大气层。
所有的登陆艇和雷鹰炮艇,都在剧烈地颠簸。
“报告!引力读数异常!我们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拉扯!”
“导航系统失灵!我们无法锁定地面坐标!”
“光学索敌阵列失效!整个火星地表,都被一层……金属薄雾笼罩了!”
基里曼站在『无瑕之怒』号的舰桥上,透过舷窗,他看到了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。
赤红色的火星,正在“活”过来。
大地如同流动的海洋,山脉在重塑,峡谷在闭合。整个星球,都在那活体金属的影响下,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不断变化的迷宫。
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,响彻在所有忠诚派的通讯频道中。
那是佩图拉博的声音。
“欢迎回家,罗保特。”
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,和一种大功告成的满足感。
“很惊讶吗?父亲总是教导我们,要善于利用环境。而我,则更喜欢创造环境。”
“你眼前的,不是一颗星球,而是我的新作品。是我献给父亲,献给这个腐朽帝国的……墓志铭。”
“来吧,罗保特。来见见我们家族的老朋友。它已经沉睡了太久,我想,它一定很乐意见到故人之子。”
随着他话音的落下,奥林帕斯山的山顶,猛地炸开。
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头颅,从山体中缓缓升起。
那头颅由纯粹的、闪烁着绿光的金属构成,它的双眼是两颗燃烧的黑色太阳。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但所有看到它的人,灵魂深处都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虚空龙的碎片,苏醒了。
基里曼看着那个巨大的头颅,他感到一股源自基因深处的寒意。
“瓦洛里斯……”他低声说道。
“我在,大人。”
“我们……有麻烦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