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流言也传到了李余然耳中。他感到愤怒,也感到委屈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,即便做对了事,也要承受恶意的攻击。
他独自在御花园中漫步,心情郁结。这时,他遇到了恰好入宫向德隆太妃请安的安湄。
“陛下似乎心情不佳。”安湄道。
李余然将听到的流言说了出来,语气带着不甘:“朕明明是为了百姓,他们为何要如此诋毁朕与摄政王?”
安湄看着池中游动的锦鲤,缓缓道:“陛下,您可见过渔人捕鱼?投下饵料,鱼群蜂拥而至,争夺不休。您如今做的,便是投下了新的‘饵料’——权力、政策、资源。自然会引来争夺,也自然会搅动淤泥,泛起沉渣。流言,便是那被搅起的沉渣。陛下若因沉渣而困扰,便正中了那些投饵搅浑水之人的下怀。”
“朕该如何应对?”
“无需应对。”安湄目光清明,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陛下只需盯着您的目标——让灾民活下去,让国家更好。只要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,时间,和天下人的眼睛,自会为您正名。至于那些流言,自有该处理它们的人去处理。”
她意有所指。李余然立刻明白了,陆其琛绝不会坐视流言蔓延,他自有其清除“沉渣”的手段。
果然,不久后,几个流言传播最广的官员便因其他“确凿”的罪名被贬黜或查办,京城舆论为之一肃。
南方水患的善后工作仍在继续,但朝堂的焦点已悄然转移。李余然在救灾事件中展现的决断力,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,激起的涟漪开始显现后续效应。
皇宫,经筵日讲。
太傅今日讲授《韩非子》,谈及“术”与“势”。李余然听得格外专注,课后,他并未立即离开,而是向太傅请教:“太傅,韩非子言,‘抱法处势则治,背法去势则乱’。然则,若法为旧法,势在新政,当如何取舍?”
太傅捻须的手微微一顿,看向眼前目光澄澈却问题尖锐的少年天子,沉吟道:“陛下此问,直指要害。法为人定,时移世易,旧法未必皆宜于今。然变法易生动荡,需有强‘势’为基,循序渐进。陛下当观时、度势、量力而行。”
李余然若有所思。他明白太傅的谨慎,但这答案并不能完全满足他。他需要的,是更具体的方法论。
数日后,一份由几名年轻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章疏,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李余然的案头。弹劾的对象,是一位在南方救灾督办过程中,被发现有贪墨迹象的户部中层官员——此人并非陆其琛的核心班底,但也算不上旧派骨干,属于那种在夹缝中求存、偶尔会手脚不干净的“边缘人”。
奏章证据算不上铁证如山,但线索清晰。更重要的是,递送奏章的渠道,绕过了内阁,直接呈送御前。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。
李余然看着这份奏章,心跳微微加速。他意识到,这是某些人递过来的一把刀。一把可以让他小试锋芒,展现帝王权威,却又不会立刻触及核心利益的刀。
他犹豫了。若按程序,他应将该奏章发交内阁或刑部核查。但那样,最终决定权依然会落到陆其琛手中。若他直接批示严查,便是越过陆其琛,行使了“独断”之权。
他再次召见了安湄,将奏章推到她面前,没有说话。
安湄快速浏览完毕,心中了然。她放下奏章,看向李余然:“陛下欲如何处置?”
“朕……不知。”李余然坦诚道,“若交内阁,恐石沉大海,或轻拿轻放。若朕直接下旨,恐……逾矩,引人非议。” 他用了“逾矩”二字,点出了核心的顾虑——他与陆其琛之间那不成文的权力界限。
安湄沉默片刻,道:“陛下可知,王爷近日正在全力推动漕运改革,触及利益甚广,朝中阻力不小。”
李余然一怔,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。
安湄继续道:“此人虽非王爷亲信,但其所在职位,恰与漕运钱粮调拨有些关联。此时查处此人,若证据确凿,依法严办,既可整肃吏治,响应陛下此前‘以民为重’的号召,亦可……”她微微一顿,“为王爷的漕运改革,扫清一小块潜在的绊脚石,至少,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效。”
李余然眼中一亮!他瞬间明白了安湄的暗示。他不需要直接与陆其琛对抗,他可以借力打力,将自己的意志与陆其琛当前的政治需求结合起来。查处这个官员,既是行使皇权,整肃吏治,也是在“帮助”陆其琛推进改革,至少表面上是如此。这样,陆其琛便没有理由反对,甚至可能乐见其成。
这是一种高超的政治艺术,在顺从的姿态下,悄然拓展自己的行动空间。
“朕明白了。”李余然深吸一口气,提起朱笔,在奏章上批阅:“着都察院、刑部会同核查,若所奏属实,依律严惩,绝不姑息。并将查处结果,明发邸报,以儆效尤。”
他没有越过陆其琛,而是启动了正常的司法程序,但明确了“严惩”和“明发邸报”的态度,这无疑会给办案部门施加巨大压力。同时,“以儆效尤”更是直接将此事提升到了吏治整顿的高度。
陆其琛很快看到了这份由皇帝朱批后转来的弹劾奏章,以及那份明发邸报的谕令。他盯着那熟悉的朱笔字迹,目光深沉。
封凛在一旁低声道:“王爷,陛下此举……似乎意在立威。我们是否要……”
陆其琛抬手打断了他,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:“立威?或许吧。但他选了个好时机,也找了个好靶子。此人确有劣迹,查处他,于新政有利,于漕运改革更有利。” 他顿了顿,语气听不出情绪,“就按陛下的意思去办,查清楚,办公允。让所有人都看看,陛下……是如何‘圣心独断’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