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其琛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唇,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与难以抑制的情感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。他猛地俯下身,双手撑在她座椅的扶手上,将她困在方寸之间。
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“告诉本王,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,又像是在祈求一个答案,“若本王不再是这摄政王,若本王抛下这一切,只带着你,离开这是非之地……你可愿意?”
安湄彻底僵住,大脑一片空白。离开?抛下一切?这简直是疯了!这怎么可能?
看着她眼中清晰的震惊与茫然,陆其琛眼底那簇疯狂的火苗,仿佛被浇了一瓢冷水,微微摇曳,却并未熄灭。他自嘲地笑了笑,缓缓直起身,拉开了距离。
“看来……是本王痴心妄想了。”他语气中的热度迅速褪去,只剩下疲惫的冰凉,“你终究……是放不下你的兄长,放不下你的故国,放不下……这所谓的责任与道义。”
他转过身,背对着她,声音低沉:“夜深了,你歇着吧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大步离开了房间,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,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。
安湄独自坐在椅子上,许久都未能动弹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方才那迫人的气息。他最后那几句话,如同魔咒,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。
愿意吗?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他方才那一刻的眼神,那不顾一切的疯狂,让她感到恐惧,却也……让她冰封的心湖,裂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。
陆其琛那句近乎绝望的质问和孤寂离去的背影,如同冰冷的刻刀,在安湄心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。那一夜,她辗转反侧,窗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,每一次都像是踏在她纷乱的心绪上。
他问她,若抛下一切,可愿随他走。
她当时震惊无言。
并非不愿,而是不能。
次日,陆其琛似乎恢复了往常的冷峻深沉,照常处理政务,接见臣工,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更重了几分,看向安湄时,目光也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。他在用工作麻痹自己,也在用冷漠筑起新的围墙。
安湄看在眼里,心中那道裂缝却在不断扩大。她不能再沉默下去。
这日午后,她端着一盅新炖的冰糖雪梨,走进了陆其琛的书房。他正伏案批阅奏章,听到脚步声,头也未抬,只淡淡道:“放下吧。”
安湄没有依言放下,而是走到书案前,将瓷盅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空地上。陆其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,终于抬起眼,目光沉静无波地看着她,带着询问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。
“王爷,”安湄迎着他的目光,声音清晰而平静,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,“昨夜之问,我已有答案。”
陆其琛瞳孔微缩,握笔的手指悄然收紧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哦?”
“若天下四海升平,百姓安居乐业,再无战乱纷争,再无流离饥馑……”安湄缓缓说道,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,“我愿意。”
陆其琛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,眼中瞬间掠过难以置信的光芒,但那光芒很快又被更深的晦暗覆盖。他扯了扯嘴角,带着嘲讽:“四海升平?安居乐业?安湄,你我都知道,这不过是镜花水月,痴人说梦!”
“是,眼下确是痴人说梦。”安湄毫不回避他尖锐的目光,语气反而更加坚定,“正因如此,我才不能随王爷走。”
她上前一步,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:“王爷可还记得,你为何要推行新政?为何要设立‘励耘阁’?为何要与渊国周旋博弈?甚至……为何要在这摄政王的位置上,承受这万千骂名与无尽压力?”
她不等他回答,便自问自答,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:“因为王爷心中,装着这晟国的万里山河,装着这千万子民!或许王爷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,但你的所作所为,无一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能有一条生路,能有一线强盛的希望!”
“而我,”她指向自己,眼神清澈而坦荡,“我安湄,心中亦有所求。我求的不是一人之安危,一己之情长。我求的是天下太平,是兄长所愿见的那个‘天下’!是国与国之间,再无烽烟,百姓皆能安享太平!”
“如今,晟国内忧外患,旧弊未除,新患又生。渊国虎视眈眈,旧族伺机反扑,陛下年岁渐长,权力归属悬而未决……王爷,此时此刻,你我若为一己私情,抛下这烂摊子,一走了之。那这晟国怎么办?这千万百姓怎么办?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牺牲,岂非都成了笑话?我们与那些只顾自己逍遥、不顾苍生死活的昏君佞臣,又有何区别?”
她的声音微微提高,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:“王爷问我可愿意,我答,愿意。但不是在此时,不是在晟国风雨飘摇、百姓嗷嗷待哺之时!若真有四海升平那一日,若王爷能卸下这千斤重担,安然离开这权力漩涡,我安湄,必不负今日之言,随王爷天涯海角,看尽山河!”
她一口气说完,胸口微微起伏,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陆其琛。
书房内一片死寂。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。
陆其琛怔怔地看着她,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,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坚定与……一种近乎悲壮的深情。她不是在拒绝他,她是在告诉他,她的愿意,有着比他想象的更沉重、也更宏大的前提。
她将他们的私情,与这天下大势,与这黎民苍生,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他心中的冰墙,在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下,开始出现裂痕。那股因爱生怖、因怖生怒的暴戾之气,渐渐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情愫所取代。
是啊,他为何要推行新政?为何要留在这孤寂冰冷的权力之巅?不仅仅是为了自保,不仅仅是为了向谁证明。在他内心深处,何尝没有一丝,想要这破碎山河重现光彩的微末愿望?只是这愿望,被太多的阴谋、算计和血腥所掩盖,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