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吱呀 ——！”
2006 年春末的清溪镇建材市场，一辆满载瓷砖的三轮车碾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，车斗里的米黄色瓷砖互相碰撞，发出刺耳的 “哐当” 声。赵秀兰攥着个皱巴巴的购物袋，袋里装着张手绘的装修草图 —— 是林建国前晚熬夜画的，用铅笔标着 “客厅地板”“厨房橱柜” 的位置，边角还沾着点木工刨花。她身边的林建业推着辆自行车，车后座绑着个空布袋，是用来装材料样本的，车把上挂着瓶刚买的矿泉水，瓶身凝着的水珠滴在车筐里，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“姐，前面就是地板店，我上次来问过，复合地板比实木便宜一半，还耐脏。” 建业指着不远处的 “诚信地板行”，招牌上的红漆掉了块角，却透着股老商户的实在劲，“老板说要是咱诚心要，还能再便宜点，包安装。”
赵秀兰点点头，脚步却慢了半拍 —— 她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，总怕选贵了超预算，又怕选便宜了不耐用。毕竟这是搬新家的头一遭装修，不像老院随便刷个墙就行，得让全家住着舒心，还得把钱花在刀刃上。正琢磨着，身后突然传来个尖细的嗓门，像根针似的扎进耳朵：
“哟，这不是秀兰嘛！你们也来选装修材料？”
赵秀兰回头，看见张婶拎着个印着 “品牌瓷砖” 的纸袋，里面插着几块亮闪闪的瓷砖样本，正扭着腰走过来。她穿着件花布衫，领口别着个别针（固定松了的扣眼），脸上擦了层薄薄的粉，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。张婶的目光从秀兰的购物袋扫到建业的自行车，嘴角撇了撇，晃了晃手里的纸袋：“我刚从那家品牌店出来，选了款进口瓷砖，铺客厅显档次，就是贵点，一块要五十多呢！你们家打算选啥？不会还是那便宜的复合地板吧？”
这话像盆冷水，浇得赵秀兰心里有点发紧，却还是笑着说：“复合地板挺好，耐脏，晓阳那孩子爱疯跑，实木的怕被他刮花，到时候补都不好补。” 她指了指建业手里的自行车，“建业说复合地板包安装，省得自己找人，也省心。”
“省心？我看是省钱吧！” 张婶凑过来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却故意让周围的商户都听见，“秀兰啊，不是我说你，搬家是大事，装修得装得像样点！你看你们家分了两套房，补偿款也不少，咋还这么抠？我家虽然只分了一套，也得装实木地板，再吊个双眼皮吊顶，不然被邻居笑话，说咱拆迁户没见过世面。”
旁边卖水管的王老板探出头，笑着搭话：“张婶说得对，装修就得装豪华点，不然白瞎了拆迁款！林嫂子，我跟你说，实木地板踩着舒服，还显档次，以后亲戚来做客，多有面子！”
赵秀兰攥着购物袋的手紧了紧，袋里的装修草图被她捏得发皱。她知道张婶是故意炫耀，可也没生气，只是拉着建业往地板店走：“王老板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，我家晓阳才上小学，天天在客厅里玩铁皮青蛙、推小木车，实木地板哪禁得住折腾？复合地板耐磨，就算刮花了也不心疼，反而踏实。”
张婶见赵秀兰不接茬，赶紧跟上去，手里的瓷砖样本晃得更欢了：“那也不能太将就啊！你看你家晓梅都上高中了，以后带同学来家里，看见客厅铺复合地板，多掉价？我家闺女说了，吊顶必须吊‘双眼皮’的，灯要装水晶的，不然她都不乐意住！”
“晓梅才不讲究这些。” 赵秀兰推开地板店的门，一股淡淡的木料香扑面而来，店里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地板样本，米黄色的、浅棕色的，整齐地码在木架上。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，正坐在柜台后刨一块松木，看见他们进来，赶紧放下刨子：“是林嫂子吧？建业昨天跟我说过，你们要选复合地板？”
“对，老板，你给我们讲讲，哪种最耐脏、最耐磨。” 赵秀兰走到货架前，拿起块浅米色的复合地板样板，指尖划过表面的纹理 —— 是仿实木的纹路，摸起来却比实木光滑，边缘还做了锁扣设计，“这种多少钱一平？安装费咋算？”
“这种是最好的复合地板，耐磨转数能到六千转，就算孩子在上面跑也不怕刮花。” 老板递过来个放大镜，“你看这表面的耐磨层，比普通复合厚一倍，酱油洒上去擦了都不留印。算你们六十五一平，包安装，要是今天定，再送你们两包地板蜡。”
建业凑过来，拿起样本在手里掂了掂：“姐，这地板够厚，踩上去不会空响，比我上次看的那款强。我昨天问过装修队的朋友，说这种锁扣地板安装快，两天就能铺完客厅，还不用胶，环保。”
张婶站在旁边，伸头看了眼样本，鼻子里 “哼” 了一声：“再耐磨也是复合的，踩上去没实木的脚感，跟铺塑料似的。我家选的那款实木地板，是橡木的，一块要一百八，踩上去‘咚咚’响，那才叫有档次！”
老板没接话，只是给赵秀兰递了杯热水：“林嫂子，选地板还是得看自家情况。你要是家里有小孩、老人，复合地板确实比实木合适 —— 实木得定期打蜡，还怕受潮变形，复合的随便造，擦起来也方便。我之前有个客户，家里俩孩子，铺的就是这款，用了五年还跟新的一样。”
赵秀兰接过水杯，暖乎乎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里，之前的犹豫一下子散了。她又拿起块浅棕色的样本对比：“老板，浅米色和浅棕色哪个更耐脏？我家晓阳总爱把玩具扔在地上，还爱用蜡笔在地上画。”
“浅米色显亮，家里采光好的话铺着特舒服；浅棕色耐脏，要是孩子画了蜡笔，用湿抹布一擦就掉。” 老板指着墙上的效果图，“你看这家，跟你家户型差不多，客厅铺的浅棕色，显得特干净，还显大。”
赵秀兰盯着效果图看了半天，突然想起林老太 —— 老太年纪大了，眼神不好，浅棕色地板上要是掉了根针，也容易找。她回头跟建业商量：“就选浅棕色吧，耐脏，还方便妈找东西。客厅、卧室都铺一样的，省得换颜色显乱。”
“行，听姐的。” 建业拿出笔，在秀兰的装修草图上标上 “浅棕色复合地板，65 元 \/ 平”，又跟老板确认，“老板，要是下周安装，能安排上吗？我们想早点装完，赶在梅雨季节前通风。”
“没问题！下周一开始装，保证三天内完工！” 老板拿出订单本，“你们先交五百定金，剩下的安装完再付。”
张婶站在旁边，看着赵秀兰爽快地交了定金，心里像被猫抓似的，又忍不住开口：“秀兰，你们这橱柜打算选啥？我跟你说，厨房可得装品牌的，我选的那款‘欧派橱柜’，石英石台面，不锈钢水槽，一套下来要五万多呢！不然做饭时油溅上去，擦都擦不掉。”
赵秀兰刚收起订单，听见这话，笑着说：“我打算选本地工厂定制的橱柜，之前建国去镇上那家‘为民橱柜厂’问过，老板是咱清溪村的老熟人，用的是 E0 级板材，跟品牌的一样环保，还能按厨房尺寸定制，比品牌便宜两万多。” 她从购物袋里掏出张厨房尺寸图，“你看，我家厨房小，品牌橱柜都是固定尺寸，装不下；本地工厂能做 L 型的，省空间，还能多做两个抽屉，放晓阳的零食。”
张婶凑过去看尺寸图，见上面标着 “橱柜高度 85cm”，忍不住皱眉头：“这么矮？我家橱柜做的 90cm，我做饭不用弯腰，你们家这高度，秀兰你做饭不得累着？”
“85cm 正好，妈年纪大了，做饭弯腰不方便，这个高度她不用踮脚就能够着台面。” 赵秀兰指着图上的 “老人操作台”，“我还让工厂在橱柜侧面装了个小扶手，妈切菜时能扶着，省得站久了腿软。这些细节，品牌橱柜可做不了。”
这话一下子堵得张婶没话说，她捏着手里的瓷砖样本，指尖都泛了白 —— 她从没考虑过张老太的需求，只想着自己显档次，现在听赵秀兰这么说，心里竟有点发虚。正想找补两句，手机突然响了，是她丈夫打来的，催她赶紧回家做饭，张婶只能拎着纸袋，悻悻地说：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，你们慢慢选。”
看着张婶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，建业忍不住笑：“姐，张婶就是爱攀比，她那品牌橱柜看着贵，说不定板材还没本地工厂的好。上次我听人说，有些品牌店把 E1 级板材当 E0 级卖，坑人得很。”
赵秀兰没接话，只是拿起块橱柜门板样本，凑到鼻尖闻了闻 —— 没一点刺鼻的味道，只有淡淡的木料香。老板走过来，笑着说：“林嫂子，你这心思细，能想到老人的需求，比那些只追求豪华的人强多了。装修这事儿，不是越贵越好，得适合自己家，住着舒心才是真的。”
从地板店出来，太阳已经升到头顶，把建材市场晒得暖融融的。赵秀兰和建业又去了本地橱柜厂，跟老板确认了橱柜的尺寸、板材，还特意让老板在橱柜下方装了个小踏板 —— 方便林老太踩上去够吊柜里的东西。老板拍着胸脯保证：“嫂子你放心，我肯定按你的要求做，板材到了先给你送样，你满意了再开工，绝不偷工减料。”
傍晚回家时，建业的自行车后座已经装满了地板、橱柜的样本，赵秀兰的购物袋里还多了几罐环保乳胶漆 —— 选的浅米色，老板说刷墙显亮，还耐脏，孩子在墙上画了也能擦掉。刚进林家小院，就看见林建国蹲在木工角，正给晓阳修铁皮青蛙，晓阳趴在旁边，手里拿着支蜡笔，在张纸上画新家的厨房：“爸，妈选的橱柜要能放我的零食，还要有小踏板，奶奶能踩上去！”
“知道了，等橱柜装好了，爸给你在抽屉里隔个小格子，专门放你的零食。” 建国抬起头，看见秀兰手里的样本，赶紧放下工具，“选好了？地板和橱柜都定了？”
赵秀兰把样本摊在八仙桌上，指着浅棕色的地板：“这地板耐脏耐磨，65 一平包安装；橱柜选的本地工厂定制，用的 E0 级板材，比品牌便宜两万多，还能装小扶手和踏板，妈用着方便。” 她又拿起乳胶漆罐，“这漆是环保的，刷完通风一周就能住，不会呛着妈。”
林老太坐在藤椅上，拿起地板样本摸了摸，笑着说：“这地板好，不滑，我走在上面不用怕摔；橱柜有小踏板，我以后拿吊柜里的碗也不用喊你们帮忙，省得麻烦。秀兰啊，还是你想得周到，不跟人比豪华，只跟人比舒心。”
晓阳凑过来，拿起橱柜门板样本，用蜡笔在上面画了个小太阳：“妈，橱柜要这个颜色，跟我的画一样好看！以后我要在厨房帮你洗菜，踩小踏板够碗！”
赵秀兰笑着摸了摸晓阳的头，指尖蹭到他头发上的蜡笔印 —— 是早上画新家草图沾的。她看着满桌的材料样本，看着丈夫、弟弟、婆婆和儿子的笑脸，突然觉得：这装修选的不是材料，是过日子的踏实劲。不像张婶那样追求 “进口”“品牌”，把钱花在虚头巴脑的 “档次” 上，林家的装修，每一分钱都花在 “舒心”“实用” 上，花在让全家住着踏实上。
夕阳透过院角的老槐树，把桌上的样本染成了暖橙色。赵秀兰收起样本，放进建国的木工工具箱里 —— 这里面装过老院的修房工具，现在又装着新家的装修希望。她知道，等明年开春搬进去，踩着耐脏的复合地板，用着带小踏板的橱柜，看着老太在浅米色的客厅里晒被子，晓阳在地板上玩铁皮青蛙，这样的日子，比任何豪华装修都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