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往基地核心的走廊，与季骁记忆中任何地方都不同。
这里没有医疗区刺鼻的消毒水味，也没有禁闭室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闷。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恒定的，属于精密器械运转的微弱嗡鸣。
顾言走在前面半步的距离，皮鞋踩在光洁的合金地面上，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，像是某种仪式的节拍器。
“紧张吗？”顾言的声音带着笑意，他没有回头，但季骁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。
季骁没有回答，他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平滑的墙壁，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，只有间隔出现的，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指示灯。他的手插在口袋里，指尖紧紧攥着那柄从停尸间顺来的手术刀。冰冷的金属触感，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。
“别这么紧绷，季骁。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，不是吗？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——找到真相。”顾言的语气轻快，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在进行一次友好的参观。
“我的目标是离开这里。”季骁的声音很冷，像淬了冰。
“当然，当然。这也是我承诺给你的奖励。”顾言终于停下脚步，转过身来，脸上挂着那种季骁已经无比熟悉的，玩味又疯狂的笑容。“但任何游戏都有规则，任何奖励也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。你得向我证明，你有资格拿到这份奖励。”
他伸出手，似乎想碰一下季骁的脸颊。
季骁猛地后退一步，握着手术刀的手瞬间收紧，口袋里的布料被绷得紧紧的。他的眼神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，充满了戒备和杀意。
“哦，真敏感。”顾言收回手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，甚至还带着一丝赞许。“很好，保持这个状态。就像一根拉满的弓弦，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。我喜欢你这个样子。”
他转身继续向前走，声音悠悠传来：“你知道吗，这个基地的安保系统，被设计得近乎完美。它有眼睛，有耳朵，还有……『清理工』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。
“清理工？”季骁皱起眉。
“是的，清理工。一群没有自己思想，只听从最高指令的‘幽灵’。他们的任务，就是清除一切系统判定为‘异常’的存在。比如，一个不该出现在这条走廊上的，被关押的实验体。”顾言的脚步在一个岔路口停下，他没有选择那条灯光明亮的主路，反而走向了一条光线昏暗的维修通道。
“这里的监控，前几天刚好坏了。”顾言侧过头，对季骁眨了眨眼，笑容里满是恶劣的趣味。“你说，巧不巧？”
季骁的心沉了下去。
他不需要再问更多。顾言这个疯子，他根本不是在“护送”自己，他是在故意制造一个“异常”，一个引诱“清理工”出现的陷阱。
而自己，就是那个诱饵。
几乎在顾言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季骁的听觉就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，却极具穿透力的空气流动声。
声音来自走廊的前后两个方向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几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的人影，无声无息地出现。他们戴着完全遮挡面容的头盔，看不清任何表情，动作整齐划一，像是一群被精密程序控制的机器人。
他们手中没有枪，只有一把泛着冷光的战术短刀。
顾言饶有兴致地退到墙边，双臂环胸，摆出了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。“好了，我的小野兽。让我看看，你的爪子和牙齿，到底有多锋利。别让我失望。”
季骁没有理会他。
他的全部注意力，都集中在了那几个正在逼近的“清理工”身上。
一共四个。
前面两个，后面两个，彻底封死了他的退路。
季骁缓缓从口袋里抽出那柄手术刀，纤薄的刀片在他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，最终被他反手握住。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，浑身的肌肉进入了一种临战前的激活状态。
他没有恐惧，只有一股被压抑到极致后，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暴戾。
“来吧。”他低声说，像是在对自己，又像是在对那些没有感情的“清理工”宣战。
最先发动攻击的是前面的两人。
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，左右夹击，手中的短刀划出两道致命的弧线，直取季骁的脖颈和心脏。
季骁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去，几乎与地面平行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把刀的锋刃。与此同时，他支撑身体的左腿猛地发力，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，不退反进，撞向左边那名清理工的怀里。
那名清理工显然没料到季骁的反应如此激烈。
在如此近的距离下，战术短刀的优势无法发挥。
而季骁手中的手术刀，却在此刻化作了最致命的毒牙。
噗嗤。
一声轻微的，刀片切入肌肉组织的声音响起。
季骁没有丝毫停顿，一击得手后，他借着前冲的力道，手肘狠狠撞在对方的下颌。在对方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，他已经矮身窜出，手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，精准地割开了右边那名清理工持刀的手腕筋络。
当啷一声，短刀落地。
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，快到连一旁看戏的顾言，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惊讶。
他预想过季骁会反抗，但他没想到，季骁的反抗会如此……高效，如此狠辣。
这不是一个普通体育生该有的身手。
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，才能磨炼出的战斗本能。
“漂亮！”顾言忍不住轻声赞叹，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。“真是太漂亮了！”
他的赞美，对季骁而言却是最大的讽刺。
季骁没有回应，他甚至没有去看顾言一眼。解决了前面两个清理工的威胁后，他立刻转身，迎向了从背后攻来的另外两人。
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。
刚才的交手，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。
这些所谓的“清理工”，动作虽然快，力量也很大，但他们的招式太过僵硬，缺乏变化。就像是预设好的程序，一板一眼，虽然致命，却缺少了真正搏杀时该有的灵活性和……杀气。
他们更像是在……喂招。
是在用一种极限施压的方式，测试自己的应对能力。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，季骁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。
顾言！
又是这个疯子！
他不仅把自己当成诱饵，还把这场生死搏杀，当成了他的一场测试，一个游戏！
季骁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。
既然是游戏，那就要玩得尽兴一点。
面对再次攻来的两名清理工，季骁的动作风格突然变了。他不再追求一击致命，而是开始利用狭窄的走廊和自己灵活的身法，与他们周旋。
他的每一次闪避，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要害，但又会故意在手臂或肩膀上，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。
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色t恤。
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，也让他表现得更加“狼狈”。
顾言看着场中的季骁，眉头微微皱起。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季骁的变化。刚才那种凌厉的攻势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犹斗的挣扎。
“不对……”顾言喃喃自语，“他的体力下降得太快了，这不合理。”
他开始觉得有些无趣。
难道，这就是季骁的极限了吗？
只是几分钟的高强度对抗，就让他从一头猛虎，变回了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咪？
就在顾言感到失望的瞬间，场上的局势，再次发生了变化。
季骁在一次“躲闪不及”中，被一名清理工抓住了破绽，对方的短刀直刺他的后心。
“到此为止了吗？”顾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。
然而，就在那把刀即将刺入季骁身体的前一刻。
一直处于“被动”防守的季骁，身体猛地一旋，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，反手扣住了那名清理工持刀的手腕，同时，他手中的手术刀，以一种更加刁钻的角度，抵在了对方的喉咙上。
“都别动。”
季骁的声音嘶哑，带着剧烈喘息后的疲惫，但他的眼神，却亮得吓人。
他挟持着那名清理工，缓缓转身，手中的手术刀刀尖，却不是对着剩下的那名清理工，而是……直直地指向了站在墙边看戏的顾言。
“现在，轮到我们了。”季骁的胸口剧烈起伏，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，顺着他的脸颊滑落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凶狠。“让他们退下。否则，我不介意先杀一个，再跟你同归于尽。”
空气，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。
剩下的三名清理工停下了所有的动作，像三尊雕塑，静静地等待着指令。
顾言脸上的失望和无趣，一扫而空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和愉悦。
他看着季骁，看着他身上不断渗出的血迹，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杀意的眼睛，看着他抵在人质喉咙上，却指向自己的那把小小的手术刀。
他明白了。
之前的一切，都是伪装。
体力不支是假的，狼狈不堪是假的，所谓的破绽，更是季骁故意卖给他看的。
这个男人，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意图。他不仅看穿了，还将计就计，硬生生在自己设定的游戏规则里，撕开了一道口子，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。
他不是在第五层，他根本就在大气层！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！”
顾言突然大笑起来，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，显得格外突兀和疯狂。
“精彩！太精彩了！”他一边笑，一边鼓掌，看向季骁的眼神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。“季骁，你总是能给我惊喜。我以为我只是捡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，没想到，你是一块天生就懂得如何绽放光芒的钻石！”
季骁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，握着刀的手稳如磐石。“我再说一遍，让他们退下。”
“当然，当然。”顾言笑着，对着那几名清理工随意地挥了挥手。“游戏结束了，你们可以退场了。”
那三名清理工，包括被季骁挟持的那一个，在得到指令后，动作整齐划一地收起武器，转身，几个闪烁，就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走廊里，只剩下季骁和顾言两个人。
季骁没有放松警惕，他依然保持着持刀的姿势，刀尖遥遥对着顾言。
“现在，你可以把那把可爱的小刀放下了吗？”顾言微笑着朝季骁走近一步。“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，而且，你流了很多血，需要处理一下伤口。”
“别过来。”季骁冷冷地说。
“好吧。”顾言停下脚步，摊开双手，做出一副无害的样子。“我不过去。但是季骁，你真的以为，凭着这把刀，就能威胁到我吗？”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“我不想试。”顾言摇了摇头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，甚至带着一丝宠溺。“因为我怕你真的会伤到自己。你知道的，我最见不得我心爱的艺术品，出现任何瑕疵了。”
他的话语，让季骁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寒。
“现在，赌约是我赢了。”季骁不想再跟他废话，直截了当地说。
“哦？你赢了吗？”顾言歪了歪头，“我的测试是，看看你有没有能力走到中央控制室。现在，你还在这里，不是吗？”
“你！”季骁的怒火再次被点燃。
“别生气，别生气。”顾言笑着安抚道，“我承认，你在刚才的表现，得分很高。高到……让我忍不住想给你一些额外的奖励。”
他抬起手，在他手腕的终端上轻轻点了一下。
季骁身后不远处，一扇隐藏在墙壁中的合金门，发出一声轻响，缓缓向两侧滑开。
门后，是一个巨大的，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空间。
无数的屏幕布满了整个墙壁，上面闪烁着各种季骁看不懂的字符和图形。整个房间的中央，是一个环形的控制台，那里，是整个基地的核心，是控制着这里一切的……神经中枢。
“欢迎来到我的世界，季骁。”顾言张开双臂，像一个展示自己王国的君主。“现在，你离真相，只有一步之遥了。”
季骁握紧了手术刀，警惕地看着那扇敞开的门。
他知道，那里面可能有着他想要的答案，但也同样可能，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。
顾言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，他笑着说：“怎么，不敢进来吗？我的小野兽，在斗兽场里赢得了胜利，却害怕走进主人的房间？”
他的激将法很拙劣，但却很有效。
季骁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的不安，一步一步，朝着那扇门走去。
他必须进去。
为了林枫，也为了自己。
他必须知道，这个基地里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。
然而，就在他踏入中央控制室的一瞬间，他的脚步，却猛地顿住了。
因为，那个巨大的环形控制台前，并非空无一人。
一个身影，正静静地坐在主控席位上。
那个人背对着他们，穿着一身和基地风格格格不入的，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，身形挺拔。
他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，缓缓地转动座椅，将自己的面容，暴露在了季骁和顾言的视线中。
顾言脸上的笑容，也在看清那个人的瞬间，凝固了。
那是他计划之外的，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“好久不见，顾言。”
那个男人开口了，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还有……季骁。”
他的目光，越过顾言，落在了季骁的身上，眼神复杂，似曾相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