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逸苏醒的消息,如同在沉闷的水师衙门里投入一颗石子,漾开了层层轻松的涟漪。最高兴的莫过于石猛和李小三,两人几乎要冲进来放鞭炮庆祝,被医官以“特使需静养”为由死死拦在院外。
戚明月明显松了口气,但面对云逸时,那层刚刚软化些许的外壳似乎又迅速凝固起来。她依旧每日必来,过问伤势,商议公务,但举止恢复了以往的干脆利落,仿佛那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候只是公务所需,不曾有过半分逾越。只是,她吩咐厨房准备的药膳和补汤,一日比一日精细;偶尔目光相触时,那瞬间的闪避与微微泛红的耳根,却泄露了截然不同的心绪。
云逸乐得清静,安心养伤。体内余毒未清,真气运转滞涩,那层“自如”境的隔膜虽薄,却始终差最后一步。他也不急,每日里除了喝药、运功逼毒,便是翻阅雷豹带回的、关于“四海商行”及角州后续处理的卷宗。
这日午后,阳光正好,云逸靠在院中的躺椅上,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。医官刚为他换完药,左臂的麻木感消退了不少,只是那阴寒毒素如附骨之疽,盘踞在经脉深处,需水磨功夫慢慢化解。
忽然,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。
“让开让开!我林远来看我云兄弟!你们拦着我作甚?知不知道我和云兄弟是什么交情?那可是过命的交情!”
是林远。他到底还是从角州平安回来了。
守在院外的亲兵显然得了严令,语气为难:“林大人,云特使需要静养,戚将军有令,任何人不得打扰……”
“戚将军?戚将军还能比我更关心云兄弟?”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几分不满,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,“我可是带了祖传的‘龙精虎猛壮骨提气大补汤’来的!专治各种内伤外伤疑难杂症!快让开,耽误了云兄弟恢复,你们担待得起吗?”
云逸在院内听得嘴角微抽,这林大爷,人还没到,戏就先唱上了。他扬声道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院门打开,林远如同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,拎着一个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、看起来颇为古朴的食盒,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。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,抬着一个用红布覆盖、看不清形状的大件物品。
“云兄弟!你可算醒了!可把哥哥我担心坏了!”林远几步冲到云逸面前,上下打量,一脸痛心疾首,“瞧瞧,这才几天,人都瘦了一圈!肯定是这水师衙门的伙食不行!你放心,哥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!”
他献宝似的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个硕大的陶罐,盖子一掀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浓郁药味和某种腥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。
“喏!祖传秘方,‘龙精虎猛壮骨提气大补汤’!选用百年老山参、极品鹿茸、深海龙涎香……呃,反正都是好东西!我特意让家里老厨娘熬了三天三夜!快,趁热喝了!”林远舀起一勺黑乎乎、粘稠如同泥浆的汤药,热情地递到云逸嘴边。
云逸看着那勺“大补汤”,胃里一阵翻腾。他强忍着不适,委婉道:“林兄好意心领,只是医官嘱咐,我体内余毒未清,需清淡饮食,不宜大补……”
“哎!庸医之言,岂能尽信?”林远不以为然地摆手,“你这分明是元气大伤,正需这等虎狼之药……不对,是温补圣品来填补亏空!听哥哥的,喝了它,保证你明天就能下地打虎!”
云逸无奈,只好接过碗,象征性地沾了沾唇,那古怪的味道让他差点没当场吐出来。“多谢林兄,我……慢慢喝。”
林远见他喝了,这才满意,又指着身后那被红布盖着的东西:“还有这个!这可是我花重金,从一位海外番僧那里求来的‘南极磁石养生榻’!据说睡在上面,能调和阴阳,激发血脉,百病不侵!我特意给你搬来,你试试,保准比这硬邦邦的躺椅舒服!”
说着,他示意小厮揭开红布。只见那所谓的“养生榻”,通体由一种灰扑扑的、带着蜂窝状孔洞的石头雕成,形状歪歪扭扭,看起来……十分可疑。
云逸扶额,感觉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。“林兄,这……太过贵重,我……”
“欸!跟我还客气什么!”林远大手一挥,豪气干云,“你我是兄弟!你的伤就是我的伤!只要能让你快点好起来,这点东西算什么!”
正当云逸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拒绝这份“厚礼”而不伤及林大爷面子时,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。
戚明月来了。
她显然听到了院内的动静,目光扫过那碗诡异的“大补汤”和奇形怪状的“养生榻”,最后落在云逸那哭笑不得的脸上,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,随即恢复清冷。
“林大人倒是热心。”她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林远见到戚明月,气势不自觉矮了三分,讪笑道:“戚将军也在啊?我这不是担心云兄弟嘛……”
“云特使伤势未愈,需要静养。林大人若无事,还是请回吧。”戚明月直接下了逐客令,语气不容置疑。
林远张了张嘴,似乎还想辩解,但在戚明月那冰锥般的目光注视下,最终还是怂了,嘟囔着:“那……云兄弟你好好休息,这汤记得喝啊!这榻……”他看了看戚明月的脸色,果断改口,“我先抬回去,等你好了再送来!”说罢,带着小厮,抬着那“养生榻”,灰溜溜地走了。
院中终于恢复了清净。
云逸长长舒了口气,感觉自己仿佛打了一场仗。
戚明月走到他身边,看了看那碗没动几口的“大补汤”,淡淡道:“倒了罢,小心吃出毛病。”她顺手拿起旁边医官准备的、清淡的参片粥,递到云逸手中,“喝这个。”
云逸接过温热的粥碗,心中微暖。“多谢。”
戚明月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,目光望向庭院角落的一丛翠竹,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感觉如何?真气运转可还顺畅?”
“余毒顽固,还需些时日。”云逸舀了一勺粥,慢慢喝着,“不过,精神好了许多。”
“嗯。”戚明月应了一声,沉默片刻,才道,“角州那边,巡抚衙门已查封‘四海商行’,缉拿数名主犯。根据账册和口供,顺藤摸瓜,又牵出几条暗线,正在清理。你带来的线索,很有用。”
“都是分内之事。”云逸顿了顿,看向她,“此次遇袭,对方狗急跳墙,也说明我们确实打到了他们的痛处。接下来,恐怕更需小心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戚明月目光转回,与他对视,眼神锐利而坚定,“永州水师,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。你安心养伤,外面的事,有我。”
她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阳光透过竹叶缝隙,在她肩头跳跃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云逸看着她,心中那根紧绷的弦,似乎悄然松弛了几分。他点了点头,低头继续喝粥。
院子里,只剩下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,和两人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