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刚过,草海的风里就带了点燥热。王二婶挎着竹篮在土豆地里摘菜,手指刚碰到一片叶子就停住了——嫩绿的叶面上,多了几个芝麻大的虫眼,边缘还卷着细细的蛛丝,显然是蚜虫留下的痕迹。她直起身就往家跑,蓝布帕子在风里飘成个小旗子:“得赶紧打药!再晚几天,这些虫子能把苗叶啃光!”
我正蹲在田埂上摆弄黄板,硬纸板上涂着黏黏的胶,在阳光下泛着橙黄的光。“二婶,别着急打药!”我举着黄板朝她喊,胶面上已经沾了几只黑乎乎的小飞虫,“这蚜虫是群居的,先挂黄板诱杀成虫,能把虫害控制在源头。”
王二婶捏着药瓶的手停在半空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挂这破纸板顶啥用?去年我家的茄子,就是虫眼刚出来没当回事,后来满株都是蚜虫,喷了三回药才压下去,药钱比菜钱还贵。”她往叶背翻了翻,果然看见几只绿色的小虫子在爬,“你看这都有虫了,还不打药等着减产?”
旁边除草的李大叔直起腰,锄头往肩上一扛:“二婶说得对,虫子这东西就得趁早治。我那麦子刚出芽就喷了药,现在长得齐刷刷的,一点虫眼没有。”他指了指自家地里的土豆苗,叶片绿油油的,确实没见虫眼,“你这黄板看着花哨,怕是中看不中用。”
我把黄板用竹竿支在土豆垄间,高度刚好齐苗顶:“蚜虫喜欢黄色,见了黄板就往上扑,粘住就跑不了。这叫物理防治,比打药安全,还不伤害瓢虫这些益虫。”我从口袋里掏出病虫害预警手册,指着上面的蚜虫生活史图,“您看,现在刚出现少量成虫,正是诱杀的好时候,等它们产卵就晚了。”
王二婶凑过来看手册,手指在“预警期”三个字上戳了戳:“我才不信这纸上的道道。虫子都上叶了,不打药咋行?”她拧开药瓶盖子,刺鼻的农药味立刻散开,“我这药是专治蚜虫的,喷上就见效。”
“要不咱各试半亩地?”我指着她手里的药瓶,“您打药,我挂黄板,二十天后看虫情。”王二婶瞅了瞅叶上的虫眼,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黄板,终于点了头:“行,到时候你那半亩地虫子成灾,可别来借我的药。”
挂黄板的活计看着简单,实则有讲究。我按照手册上说的,每隔五米挂一块,高低得和苗叶齐平,太高了虫子看不见,太低了容易被叶片挡住。黄板刚挂好没半个时辰,就有三三两两的蚜虫往板上飞,翅膀一沾胶就动弹不得,在橙黄的板面上挣扎着,很快就成了小黑点。
王二婶在旁边喷药,白色的药雾像云彩似的裹住苗株,她一边喷一边数虫眼:“这叶子上少说有二十个虫眼,不喷药三天就能连成网。”药雾落在黄板上,把胶面打湿了,我赶紧用塑料袋把黄板罩住,“二婶您悠着点,药雾别喷到我这板上。”
三天后,差异就显出来了。王二婶喷过药的地块,叶面上的蚜虫确实少了,但叶尖开始发黄,像被火燎过;我挂黄板的半亩地,虽然还有零星虫眼,但蚜虫数量没增加,叶背甚至能看见几只七星瓢虫,正趴在那里啃蚜虫。
“你看这瓢虫,”我指着一只红底黑点的瓢虫给王二婶看,“它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,比农药管用还环保。”王二婶蹲在地里翻叶背,果然看见不少瓢虫的幼虫,灰扑扑的像小毛毛虫,正趴在蚜虫堆里吃得欢。
“这虫子还分好坏?”她惊讶地张大嘴,“我以前见了这毛毛虫,都当害虫给捏死了。”
“瓢虫是蚜虫的天敌,”我翻出手册给她看益虫图谱,“打药的时候不光杀蚜虫,连瓢虫也得遭殃,这就叫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’。”我指着她地里发黄的叶尖,“您这药浓度太高,把苗都伤着了。”
王二婶的脸慢慢红了,手里的药瓶在手里转了转:“我总觉得虫子就得往死里打,没想到还有这说道。”她往我挂黄板的地里瞅了瞅,黄板上的小黑点越来越密,像撒了把芝麻,“你这黄板还真能粘住不少虫子。”
入夏后,蚜虫进入繁殖旺季。王二婶的地块虽然打了药,但总有漏网的蚜虫,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,她隔三差五就得喷药,药钱花了不少,苗叶却越来越黄。我挂黄板的半亩地,每隔十天换一次新板,黄板上的蚜虫数量渐渐少了,到后来一天也粘不上十只,苗叶始终绿油油的,连虫眼都很少新增。
有天傍晚,我正在换黄板,王二婶提着空药瓶过来了:“春花,你这黄板在哪买的?我也想给剩下的半亩地挂上。”她看着自家地里发黄的苗,心疼得直咂嘴,“这药喷了五回,钱花了不少,虫子还没除净,真是得不偿失。”
我从仓库里搬出新黄板递给她:“这黄板不贵,一块才五毛钱,半亩地挂二十块,总共才十块钱,比您买农药便宜多了。”我帮她把黄板挂上,“您看,这板上的胶是特制的,不怕雨淋日晒,能管半个月呢。”
王二婶挂黄板的动作很生涩,竹竿总插不稳,我在旁边帮她扶着:“您看这蚜虫,喜欢往高处飞,板得挂在苗叶上方五厘米,这样最容易着虫。”她学着我的样子调整高度,嘴里念叨着:“预防比治疗强,还省药钱,你这话真是在理。”
大暑那天,农技站的技术员来测虫情。他拿着放大镜在两块地里仔细查,王二婶喷药的半亩地,虫害率是15%,我挂黄板的地块只有3%,连技术员都直点头:“这黄板诱杀法真管用,比单纯打药效果好,还保护了天敌,形成了自然平衡。”
王二婶拿着测虫表,手指在15%和3%之间划来划去:“真没想到差这么多。我这喷了五回药,还不如你挂几块纸板管用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去年我那茄子地,要是早挂黄板,能省多少药钱啊。”
秋收的时候,挂黄板的地块亩产比喷药的多了两百斤,土豆表皮光滑,没有一点虫蛀的痕迹。收购贩子来收土豆时,特意多给了一毛钱一斤:“这土豆没打药,能当绿色食品卖,价钱自然高。”
后来,村里家家户户都学会了挂黄板,还按我说的,在田埂上种了些波斯菊,据说能吸引瓢虫和食蚜蝇。王二婶成了“黄板宣传员”,见人就说:“这预防啊,比啥都强。虫子没成灾就下手,又省钱又省心,种出来的土豆还好吃。”
有天我路过王二婶的院子,看见她正把用过的黄板收集起来,说要交给废品站回收:“这纸板能再利用,可不能乱扔。”她指着墙角新订的黄板,“我听春花说,不同的虫子喜欢不同的颜色,我这还订了蓝板,专治蓟马呢。”
夕阳落在黄板上,把橙黄的板面染成了金红色。我忽然明白,虫害预警的学问,其实是与自然和解的智慧。不是见了虫子就杀,而是摸清它们的习性,在它们还没成灾时就加以引导,既保护了作物,又留住了天敌,让生态形成平衡。
就像王二婶说的,预防比治疗强。种地如此,做人做事也如此,提前做好准备,总比出了问题再补救要从容得多。这或许就是土地教给我们的,最朴素的生存哲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