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头遍时,陈老五就扛着扁担站在村口老槐树下了。扁担两头挂着空麻袋,麻袋角磨出了毛边,是去年装麦子用的。露水打湿了他的蓝布褂子,他却像没察觉,眼睛直勾勾盯着通往镇上的路,活像只守着窝的老母鸡。
三秒推着自行车过来时,车后座绑着个竹篮,里面放着干粮和水壶。“叔,你咋这么早?”她把车撑好,看见陈老五脚下的鞋沾着草屑,怕是天没亮就从家里来了。
“早去早回,耽误了下种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陈老五把麻袋往自行车后座上捆,绳子勒得死紧,“我跟你一起去,镇上那些卖种子的滑头得很,怕你被人骗。”
三秒知道他的性子,嘴上说着不放心,其实是想搭把手。她昨天在合作社的账上记下要买的种子:“铁根”谷子三斤,抗虫棉种五斤,还有农科所推荐的新玉米种,说是能抗倒伏,亩产比普通品种高两成。
去镇上的路是土路,坑坑洼洼的。陈老五跟在自行车旁边走,步子迈得又大又稳,时不时提醒三秒:“慢点,前面有个坑。”太阳刚爬上山头时,他们就看见了镇口的农资店,红招牌在晨光里晃眼,像块刚挂上去的红绸子。
农资店的王老板正往货架上摆种子,看见他们进来,赶紧招呼:“淼丫头来了?要啥种子?新到的玉米种,抗倒伏的,要不要看看?”
三秒刚要说话,陈老五就凑了上去,拿起一袋种子翻来覆去地看。袋子上印着个壮实的玉米秆,风刮得叶子倒向一边,秆子却挺得笔直,旁边印着“抗倒伏”三个黑体字。
“这玩意儿真能抗倒伏?”陈老五把袋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,一股淡淡的麦香飘了出来,“去年我家的玉米,一场风刮倒了一半,收的时候能累死个人。”
王老板拍着胸脯保证:“放心,这是农科所培育的新品种,根系比普通玉米发达三倍,扎根深,别说刮风,就是下暴雨也冲不倒。”他从柜台底下拿出个样品,玉米粒金灿灿的,比普通玉米饱满不少,“你看这颗粒,饱满吧?出芽率保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。”
三秒接过种子袋,看了看上面的说明,又对照着手机里农科所发的资料核对了一遍,点头:“王老板,就按我昨天说的量来,玉米种多要二十斤。”
“多要二十斤?”陈老五愣了,“账上不是说试种五亩吗?够了啊。”
“我想在我那三亩旱地也种点。”三秒笑了笑,“你不是说要多撒点吗?”
陈老五没说话,蹲在农资店门口数钱。他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,一层一层打开,里面是些零钱,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十块、一百块。他数得很慢,手指在钱上捻来捻去,像在数地里的麦穗。数到最后,他把所有钱都推到柜台上,声音有点闷:“够不够?不够我再回去取。”
三秒一看就急了:“叔,合作社有钱,不用你掏钱!”
“我自家的地,得自己买种子。”陈老五把钱往王老板手里塞,“多买二十斤,我那地肥,多撒点长得旺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这钱是我攒的养老钱,现在用在正地方上,值。”
王老板把种子装好,塞进麻袋里。陈老五扛起麻袋就往外走,麻袋沉甸甸的,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,却走得很稳。三秒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,看见他路过镇口的包子铺时,脚步顿了顿,却没进去——他平时赶集,总爱买两个肉包子当早饭。
“叔,咱买两个包子吧?”三秒拉住他。
“不了,家里有剩粥。”陈老五加快了脚步,“早点回去,把种子晾晾,明天好下种。”
走到半路,太阳越来越毒。三秒让他歇会儿,他却不肯,说怕耽误事。三秒看着他汗湿的后背,蓝布褂子上印着片深色的水渍,像幅没画完的地图。突然,她看见陈老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口——是块硬邦邦的玉米饼,大概是早上从家里带的。
“叔,我这有干粮。”三秒递过竹篮。
陈老五摆摆手,嘴里嚼着饼,含糊不清地说:“没事,这饼抗饿。”他咽下去,又说,“等秋天玉米收了,咱蒸新玉米饼吃,比这香十倍。”
三秒看着他的侧脸,突然觉得那袋种子格外沉,沉得像装着整个秋天的希望。风从路边的玉米地吹过来,带着股子青涩的气息,陈老五扛起麻袋,迎着风往前走,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,像株扎得很深的玉米,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