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库的地上画着七个小圆圈,每个圈里放着块写了地名的木牌。李大叔搓着手,把竹筐里的纸团摇得沙沙响:“抓阄最公道,摸到啥算啥,谁也别怨谁。”筐里的纸团是三秒裁的,大小匀净,每张都包着块小石子,晃起来能听见细碎的响。
试种地一共七亩,有靠河边的平地,有坡上的梯田,最差的是河湾地——去年夏天一场暴雨,那里的玉米全被淹了,穗子泡得发了霉,最后只能割来喂牛。此刻那块写着“河湾”的木牌孤零零躺在角落,像块没人要的破瓦片。
“我先来!”王二婶抢过第一个纸团,展开一看,拍着手笑了,“是南坡地!去年在那儿种的豆子收了两麻袋!”她的手气好,南坡地光照足,土也松,是块好地。
李大叔摸到了平地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:“这地离水井近,浇水方便,种新玉米正好。”
轮到陈老五时,他往竹筐里看了半天,像是在挑种子。最后闭着眼摸了个纸团,展开一看,脸“唰”地沉了——纸上写着“河湾”两个字。他捏着纸团的手紧了紧,指节泛白,纸角被捏得皱巴巴的。
“咋是这地……”有人小声嘀咕。去年河湾地绝收的事,谁都记得。
陈老五没说话,蹲回门槛上,摸出烟袋却没点燃,只是捏在手里转。烟杆上的枣木纹被摩挲得发亮,像他此刻心里的疙瘩——不是怕受累,是怕种不好,拖了合作社的后腿。
三秒的爷爷坐在竹椅上,手里转着个旱烟锅,烟锅是空的。他看着陈老五的背影,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团——他摸到的是平地,最肥的那块。老人慢慢站起身,往陈老五跟前走,步子有些蹒跚,却很稳。
“老五,换块地?”爷爷把自己的纸团递过去,声音慢悠悠的,“我这老骨头,管不了好地,河湾地水多,正好省得我浇水。”
陈老五抬头瞪他:“你换啥?平地是好地,给你种正合适。”
“河湾地才是好地。”爷爷笑了,皱纹里盛着阳光,“你忘了?前几年农技站的小周来讲课,说河湾地用等高线沟,水就能顺着沟流走,淹不了庄稼。再说那地肥,底下全是腐殖土,种玉米能长到一人高。”
他把纸团塞进陈老五手里,抢过那块写着“河湾”的木牌:“就这么定了,我还盼着用河湾地种出个高产来,让你这倔小子服我。”
陈老五捏着纸团,指腹蹭过上面“平地”两个字,突然别过脸,抬手往眼角抹了一把。没人看见他是不是掉了泪,只看见他站起来时,脖子梗得像地里的玉米秆。
“行,换就换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哑,“但你得听我的,等高线沟我来挖,你别动手。”
爷爷笑着点头:“都听你的。”
分完地块,众人扛着锄头往地里去。陈老五走在最前面,步子迈得又大又快,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起。三秒跟在后面,看见他路过河湾地时,特意停了停,蹲下来抓了把土,在手里捻了捻,又闻了闻,像在掂量这地的分量。
“这土是好土。”陈老五站起身,对跟上来的爷爷说,“就是水得排好,我明天就找几个人来挖沟。”
爷爷“嗯”了一声,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对三秒说:“老五这孩子,心重,啥都想扛在自己肩上。”
三秒没说话,只是觉得那天的阳光格外暖,照在河湾地的湿泥上,泛着光。远处的玉米地在风里摇,像片绿色的海,而他们的合作社,就像刚撒进地里的种子,正借着这点暖意,悄悄扎下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