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库的墙角新架了根竹竿,王二婶的花线团在上面绕了三圈,线头还缠着半片晒干的玉米叶。她捏着个半旧的老年机,指节因为常年纳鞋底有些变形,按号码时却格外利索,屏幕上的光斑映在她眼角的皱纹里,像落了把碎星子。
“喂?兰丫头?”电话刚通,王二婶的嗓门就飙了起来,震得仓库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,“你妈入合作社了!就是村里那个‘扎根社’,三秒牵头弄的,以后咱也能跟着学新法子种庄稼了!”
她站在仓库门口,背后是刚刷过白灰的墙,“扎根社”三个黑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。李大叔蹲在旁边编竹筐,篾条在手里翻飞,耳朵却支棱着;陈老五在给新做的农具架子刷桐油,刷子停在半空,等着听下文。
“啥合作社?就是大伙儿把地凑一块儿,用新种子新法子种,秋收了一起分!”王二婶对着话筒喊,声音能传到村西头的池塘,“明年开春咱就试种新玉米,农科所推荐的品种,说是又甜又糯,到时候给你寄十斤尝尝!”
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啥,王二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,手在蓝布围裙上蹭了蹭:“不用你寄钱!妈现在有奔头了,等玉米收了卖个好价钱,还能给你娃买新书包!”
她越说越起劲,唾沫星子溅在老年机的话筒上:“你还记得村东头那仓库不?就以前放农具的那个,现在修好了,墙上要画流程图呢,三秒说以后咱种地都按图来,保准收成高!你陈老五叔天天往那儿跑,比伺候他那几头羊还上心……”
三秒端着刚熬好的绿豆汤从仓库里出来,听见这话忍不住笑。王二婶的闺女兰兰嫁到邻县,当年出嫁时家里穷,就陪了两床旧棉被,王二婶为此哭了好几宿,总觉得亏欠了闺女。
“行了行了,不跟你说了,我还得去给玉米地浇水呢。”王二婶说着就要挂电话,末了又拔高音量,“记着啊,明年等着吃新玉米!”
“啪”地挂了电话,老年机还没揣回兜里,王二婶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,砸在胸前的围裙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。她赶紧用袖子去擦,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越擦越多。
“这是咋了?”李大叔停下手里的活,直起腰问。陈老五也放下油刷子,往这边凑了凑。
王二婶吸了吸鼻子,声音带着哭腔:“当年穷啊……兰丫头嫁人的时候,我连个像样的陪嫁都拿不出,就两床被面还是她姥姥传下来的。”她用袖子抹了把脸,眼泪却更凶了,“今天打电话,我说要给她寄新玉米,突然就觉得……觉得腰杆能挺直了。”
仓库门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像是在应和她的话。三秒想起前几天去王二婶家,看见墙根堆着十几个空农药瓶,王二婶说那是去年种玉米时买的,贵得心疼,却又不得不买,怕虫害影响收成。
“二婶,以后咱合作社统一买种子化肥,能便宜不少,还能少用农药。”三秒递过一碗绿豆汤,“等新玉米收了,不光寄给兰兰,咱还能磨成面,做成窝窝送给村里的老人尝尝。”
王二婶接过碗,抿了一口,绿豆的清甜混着眼泪的咸涩滑进喉咙。她看着仓库墙上新画的种植流程图,玉米从育苗到收获的步骤画得清清楚楚,旁边还标着“抗病品种”“有机施肥”的字样,心里突然亮堂起来。
“对,得让兰兰也看看,她妈现在也是懂新法子的人了。”王二婶抹掉最后一滴眼泪,把碗往三秒手里一塞,“我去地里看看,那几亩玉米该追肥了,可不能拖合作社的后腿。”
她快步往村西头的玉米地走,背影比平时挺直了不少。李大叔看着她的背影,对陈老五说:“这老嫂子,总算盼到扬眉吐气的日子了。”陈老五没说话,只是拿起油刷子,往农具架子上又刷了一层桐油,刷得匀匀实实的,像是在给王二婶的希望,又添了层保障。
傍晚的时候,三秒去玉米地送水,看见王二婶正蹲在地里,小心翼翼地给玉米苗施肥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映在刚翻过的土地上,像株扎得稳稳的玉米,带着股子向上的劲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