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挂在玉米叶尖时,三秒已经挎着竹篮钻进了粮仓。阳光从木窗的缝隙漏进来,在玉米堆上投下金晃晃的光带,她专挑那些籽粒饱满、穗轴紫红的玉米,指尖划过籽粒的凹痕,能感觉到里面干透的淀粉,硬邦邦的像块小元宝。
“这个准行!”三秒举起个尺来长的玉米穗,穗尖的须子带着点褐红,是自然成熟的颜色。她往篮里又扔了几个圆滚滚的土豆,薯皮光滑得能映出自己的影子,都是从等高线沟边挖的,带着湿润的黑土气。
马春花举着手机在院门口等,镜头盖还没打开,手指就在屏幕上划来划去:“贵阳的李姐催了三回,说要看新样品,再不上图,订单就得跑了。”她看见三秒的竹篮,眼睛亮了亮,“就这些?够鲜亮!”
“都是实打实的收成。”三秒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,玉米和土豆滚出来,金黄的、白胖的堆在一起,像幅热闹的画,“就说这是咱新法子种的,没掺一点假——你看这玉米,粒挨粒密不透风;这土豆,圆得像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春花蹲下来调镜头,手机支架在石桌上磕出轻响。“得拍得有烟火气。”她往玉米堆里插了根红布条,“上次拍的太干净,李姐说不像从地里长的,倒像超市摆的。”她抓起个土豆往三秒手里塞,“你捧着,笑一个,就说‘这是今早刚挖的’。”
三秒刚把土豆举到胸前,院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。陈老五扛着锄头路过,羊群在他身后“咩咩”叫,老人却像被钉在原地似的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桌上的玉米,烟袋锅在嘴角歪着,烟灰掉了满衣襟。
“五爷爷来啦?”三秒往旁边挪了挪,给老人让地方,“您看这样品中不中?”
陈老五的锄头往地上一戳,没说话,却往石桌跟前凑了两步。春花举着手机对准他:“五爷爷,您也出镜说两句?就说这玉米您见过,确实好。”
老人的脸突然红了,像被太阳晒过的番茄。“我不说,我嘴笨。”他往羊群那边瞟,脚却没动,眼看着春花要开拍,突然抢过三秒手里的玉米,往镜头前一举:“这玉米,我数过,粒多!”
话音刚落,他自己先红了脸,耳朵尖烫得能烙饼。三秒和春花都笑了,陈老五却梗着脖子补充:“真数过,四百八十二粒,比我家的多八十粒!”他把玉米往石桌上一放,扛起锄头就要走,脚步快得像被狗咬。
“五爷爷别走啊!”春花追着他拍,镜头里老人的背影有点僵,却没真的走远,羊群在路边吃草,他就站在羊旁边,眼睛还往院里瞟,“您再说句‘土豆也不赖’,我给您家羊拍个特写,保准比城里宠物狗还上镜。”
陈老五的喉结动了动,没回头,却瓮声瓮气地说:“土豆也不赖,沟边种的那个,一斤多沉。”说完拽着羊群就走,步伐却慢了些,像是在等夸奖。
春花举着手机笑个不停,镜头里的玉米和土豆还在阳光下闪着光。“这老头,嘴硬心软。”她把刚才的片段回放,陈老五举着玉米的样子有点憨,却透着股实在,“就发这个,李姐准信——村里最倔的人都说好,那才是真的好。”
三秒捡起陈老五丢下的玉米,籽粒上还沾着他指腹的温度。“他昨儿个还来要玉米种呢。”她往老人离开的方向瞅,“说要种在羊圈旁边,用羊粪当底肥,保准比咱的还壮。”
春花拍着土豆的特写,镜头贴着薯皮,能看见上面细密的小麻点——那是被土壤里的石子磨出来的痕迹。“就得有这痕迹才真实。”她对着镜头解说,“您看这土,还带着新鲜的湿气,这才是从地里刚挖的土豆,带着山窝窝的土腥气。”
陈老五没走多远,就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,眼睛时不时往院里瞟。春花举着手机走过去,镜头对着他的羊群:“五爷爷,您家羊真精神,给它们拍个全家福呗?”
老人往地上啐了口烟渣,没反对。春花边拍边说:“您看,用羊粪种出来的玉米喂羊,羊长得壮,羊粪又能肥地,这叫‘良性循环’。”
陈老五突然笑了,皱纹挤成朵花:“啥循环不循环,就是土地不亏待人——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长好东西,喂羊喂人都实在。”他这话没对着镜头,却像特意说给春花的手机听。
样品视频发出去时,太阳刚爬到头顶。春花翻看着评论,突然拍了下大腿:“李姐订了五十斤!还说要给她邻居看,说‘连放羊的大爷都夸的玉米,准没错’。”
三秒往老槐树下瞅,陈老五还在那儿抽旱烟,只是腰杆挺得比平时直。风从玉米地吹过来,带着股清甜的气息,石桌上的样品在阳光下泛着光,像是在说:最好的广告,从来不是花言巧语,是庄稼人最本真的实在,和土地最坦诚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