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秒被铁皮屋顶的噼啪声惊醒时,窗外的天已经黑得像泼了墨。山风卷着雨点子砸在玻璃上,发出密集的脆响,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门。她摸出枕边的手电往窗外照,光柱里的雨线密得能织成布,篱笆外的玉米叶被打得贴在地上,发出呜咽似的声响。
“坏了!”爷爷的吼声混着雷声炸响,三秒光着脚冲出房门,正撞见老人披着蓑衣往院里跑。手电光扫过豆地,她的头皮瞬间发麻——西北角的篱笆被雨水泡塌了半面,浑浊的山洪正顺着坡地往下灌,黄褐的泥水已经漫过豆苗的根部,再这么冲下去,一整个夏天的收成就得喂鱼。
“拿锄头!快!”爷爷的拐杖在泥地里陷得很深,他却顾不上拔,直接踩着蓑衣往坡上爬。三秒抓起墙角的锄头,刚迈出两步,就被脚下的泥水滑了个趔趄,胶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来,她索性甩掉鞋子,光脚踩进冰凉的泥水里,脚底板被碎石子硌得生疼也顾不上喊。
雨更大了,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,疼得像小石子。三秒跟着爷爷往坡上堆土袋,麻袋里的黄土被雨水泡得发沉,她每抱一步都像在拽一头犟牛。爷爷的蓑衣早就湿透了,灰黑的头发贴在脑门上,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,砸在胸前的补丁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“往这儿堆!”老人用拐杖指着被冲开的豁口,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,“这是咱家豆地的命门,堵不住,明年开春连种子都收不回!”
三秒咬着牙把土袋垒上去,泥水顺着她的裤腿往靴子里灌,冻得骨头缝都在疼。忽然,头顶传来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手电光猛地往上扫——坡顶的几棵老树被雨水泡松了根,正带着泥土往下滑,更要命的是,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混在泥流里,正朝着豆地的方向滚!
“躲开!”爷爷猛地推开她,自己却被土袋绊倒在泥地里。三秒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越滚越快,离豆垄只有不到两丈远,而爷爷刚好趴在石头滚落的路径上。她脑子一热,抓起锄头就想冲过去,却被一道黑影晃花了眼。
是母熊!
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坡上,灰黑色的毛发被雨水浇得贴在身上,瘦得能看见肋骨的轮廓。小熊崽跟在它身后,吓得瑟瑟发抖,却死死咬着母熊的尾巴不放。就在石头滚到眼前的瞬间,母熊猛地转身,用厚实的后背狠狠撞了上去!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盖过了雨声和雷声。石头被撞得偏离了方向,擦着豆垄滚进旁边的水沟里,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。母熊被震得后退了两步,前爪在泥地里刨出两道深沟,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。小熊崽立刻冲上去,用头蹭着它的腿,发出焦急的呜咽。
“愣着干啥!”爷爷的吼声让三秒回过神。她这才发现老人已经爬了起来,正一瘸一拐地往豁口挪。三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抓起锄头继续堆土袋,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坡上瞟——母熊甩了甩脑袋,竟又带着小熊崽动了起来,这次它们没离开,而是用前爪刨起路边的碎石,一块块往豁口这边丢。
小熊崽力气小,叼不动大石块,就用身体顶着小石子往坡下滚,好几次被石子绊倒在泥里,又立刻爬起来继续顶。母熊则专挑大的石头,用嘴叼着往豁口拖,粗硬的毛发被石棱刮掉了好几撮,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。
雨势渐渐小了些,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。当最后一个土袋垒上去,挡住肆虐的山洪时,三秒和爷爷都瘫坐在泥地里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。豆地保住了,泥水在垄沟里慢慢沉淀,露出绿油油的豆苗尖,像一群刚睡醒的孩子。
坡上的母熊看了看堵住的豁口,又看了看瘫在地上的祖孙俩,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。它用头拱了拱小熊崽,转身往密林里走。小家伙三步一回头,直到被母熊用尾巴卷着拖进树林,那道灰黑色的身影才彻底消失在雨幕里。
三秒撑着锄头站起来,往坡上走。泥地里留着几道深深的蹄印,印在刚堆的土埂上,里面灌满了雨水,像几面小小的镜子。她蹲下去摸了摸蹄印边缘的泥土,还带着点温热——那是母熊身体的温度。
“这老伙计……”爷爷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声音里带着哽咽。他弯腰捡起一块沾着兽毛的碎石,毛发起黑,根部却带着点血渍。老人把碎石揣进怀里,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雨停了,天边露出鱼肚白。山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过来,豆苗在风里轻轻摇晃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三秒望着母熊消失的方向,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:“山里的债,都是用命来还的。”当年他救了母熊一命,如今,这头野兽用最笨拙的方式,还了这份情。
回到木屋时,三秒在灶房烧了锅热水,又找出爷爷的药酒。她犹豫了一下,装了半瓶揣在兜里,往坡上走去。在母熊撞石头的地方,她发现了一小撮脱落的毛发,旁边还有个被踩扁的野核桃——想来是它们来的时候,特意带来的礼物。
三秒把药酒倒在石头旁的树叶上,又放下两个刚蒸好的玉米,才转身往回走。阳光穿透云层照下来,给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边,她回头望了一眼,仿佛看见两道黑影在树后一闪,像两颗心照不宣的星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