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秒蹲在豆田埂上,指尖划过红珍珠的茎秆,嫩得能掐出绿水来。这品种是镇上农技站推荐的,说是高产耐旱,种下去才半月,蹿得比她膝盖还高,叶片绿得发亮,像抹了层油。可风一吹就晃悠,根须浅得可笑,昨夜一场小雨,竟倒了大半,看得她心里发堵。
娇气包。她啐了口,挪到旁边的老豆垄。这是爷爷生前种的,混杂着不知名的土红豆,茎秆矮壮如手指,紫褐色的绒毛蹭得手心发痒,叶片上还沾着去年的艾草灰,风一吹散出股冲鼻的药味。可它们站得笔直,暴雨过后连腰都没弯,豆荚虽小,却鼓得扎实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,三秒摘了把红珍珠的嫩尖,打算晚上炒着吃。刚转身,就见篱笆外的野蔷薇晃了晃,叶片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。她心里咯噔一下——那母熊母子俩,怕是又要来了。
果然,后半夜的月光里,两道黑影蹭开蔷薇丛的缝隙。小熊崽还是毛毛躁躁,刚钻进院子就往新豆田扑,被母熊一爪子按住后颈。三秒趴在窗台上看,手电攥在手里没开——这俩货来惯了,起初还偷摸刨两颗土豆,后来竟懂了规矩,只捡她故意留在院角的野菜。
可今晚不同。母熊用鼻子嗅了嗅,忽然带着小熊崽走向新豆田。三秒的心提到嗓子眼,那片红珍珠是她的宝贝,要是被祸祸了,这个秋天别想有收成。她刚摸到门后的柴刀,就见母熊抬起的爪子停在半空,低头闻了闻豆苗,竟只刨了最边缘的几棵,还是倒在地上已经蔫了的。
小熊崽不乐意,哼唧着想去啃旁边的壮苗,被母熊用头狠狠顶了一下。它委屈地缩到一边,眼睁睁看着母熊转身,径直走向爷爷的老豆垄。三秒屏住呼吸,只见母熊在豆垄前站了片刻,硕大的熊掌悬在土红豆上方,最终却什么也没碰,只是用鼻子蹭了蹭叶片上的艾草灰,带着小熊崽原路返回了。
直到野蔷薇的枝条重新合拢,三秒才推开门。新豆田的泥土松松垮垮,被刨出的几棵红珍珠扔在一边,根须上的泥都没带多少,显然没费什么劲。她走到老豆垄前,蹲下去摸那土红豆的叶片,艾草灰的味道钻进鼻腔,辛辣里带着股踏实的暖意。
这才想起爷爷种豆时总说:土法子笨,却经得住折腾。每年播种前,他都要把晒干的艾草烧成灰,拌在土里,说是能驱虫,还能让豆苗长筋骨。当时她嫌麻烦,觉得这是老迷信,非要买新种子,现在看着眼前的景象,脸颊忽然发烫。
红珍珠娇气,水多了烂根,虫来了无措,连野兽都知道好欺负。可这土红豆呢?茎秆粗得能抗风,叶片带着怪味能避祸,扎根深,性子韧,不求长得多高,只稳稳当当往土里钻。就像爷爷,一辈子没走出过这山,却比谁都懂山里的道理。
三秒起身时,脚边的红珍珠又倒了几棵。她没去扶,反倒回屋拿了把锄头,把那些被母熊刨出来的嫩苗埋进土里当肥料。然后走到柴房,翻出爷爷留下的艾草垛,抱到老豆垄前,抓了把干艾草搓碎,学着爷爷的样子撒在土红豆的叶片上。
艾草的清香混着泥土味,让她想起小时候,爷爷坐在门槛上搓草绳,她趴在旁边看蚂蚁搬豆粒。老人家总说:人活一辈子,就像这豆苗,别总想着往高长,得把根扎稳了。当时她听不懂,现在看着那些矮壮的土红豆,忽然就明白了。
天亮时,三秒去镇上农资站,把剩下的红珍珠种子全退了。老板骂她傻,说这可是进口品种,她只笑笑,扛了袋最普通的本地豆种回来。路过陈老五的木屋时,老头正在晒艾草,看见她就喊:丫头,知道土疙瘩的好了?
知道了。三秒应着,放下豆种帮他翻晒艾草,您老的艾草灰还有吗?匀我点。
老五笑得露出豁牙:早给你备着呢,就知道你得回头。他指了指墙角的布袋子,这玩意儿比啥农药都管用,野兽不啃,虫子不咬,还养地。
撒完新豆种的那天傍晚,三秒又在篱笆外留了些红薯。夜里母熊来的时候,她听见小熊崽在院角吧唧嘴,却没再往豆田那边去。第二天早上查看,老豆垄的艾草灰还在,新种的本地豆苗上,她也撒了层灰,风一吹,味道混在一起,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。
秋末收豆时,土红豆结得密密麻麻,剥开壳,豆粒虽小却饱满,熬粥时香得能掀翻屋顶。而那片红珍珠,早就被她铲了,改种了耐寒的萝卜。三秒坐在豆秸堆上,嚼着刚煮好的土红豆,忽然觉得这字,一点都不寒碜,反倒带着股子沉甸甸的实在劲儿。
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母熊的低吼,像是在打招呼。三秒扬手扔过去几颗熟豆,看着黑影接住,忽然明白爷爷说的搭伙过日子是什么意思——不是你防着我,我算计你,而是像这豆苗和艾草灰,各有各的活法,却能凑成一段安稳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