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雨敲在玉米叶上时,三秒正举着塑料膜往爷爷的地块跑。膜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边角抽在脸上,疼得像被人扇了耳光。她的裤脚早被泥水浸透,冰凉顺着脚踝往上爬,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旺——天气预报说今夜降温至6c,还夹着冰粒,爷爷的“铁根”虽然壮实,可经不住这么冻啊!
“你这丫头,疯了不成?”爷爷从玉米地里钻出来,蓑衣上的雨珠顺着草绳往下滴,在脚下积成个小水洼。老人手里攥着把镰刀,刚割了些玉米叶,说是要给苗根挡挡雨。
三秒没理他,抖开塑料膜就往“铁根”上盖:“快搭棚!不然苗该冻坏了!”她的声音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,手指在冰冷的膜面上打滑,好不容易才抓住边角。
爷爷一把拉住她的胳膊,蓑衣上的草屑蹭了她一脸:“盖啥膜?这雨是冷,可下得透,苗根正渴着呢。”老人的手像把铁钳,攥得她胳膊生疼,“你这膜一盖,潮气散不出去,苗准得闷出病来。”
“可会冻坏的!”三秒急得直跺脚,膜面被风吹得翻卷起来,露出底下被雨打蔫的苗叶,“明天就是赌约验收的日子,要是苗冻坏了,算谁的?”
“算老天爷的。”爷爷松开手,把镰刀往腰间一别,“种地哪能全凭算计?得信苗,也得信天。”他拽着三秒往田埂走,“跟我来。”
三秒被他拉得踉跄了几步,泥水溅了满身。她想不通,都这时候了,爷爷还有闲心溜达?可看着老人坚毅的背影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这些日子,爷爷的话很少错。
田埂尽头有棵老槐树,树底下堆着些干草。爷爷把蓑衣脱下来铺在草上,示意三秒坐下:“抬头看看。”
三秒揉揉被雨水打湿的眼睛,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——乌云不知何时裂开道缝,露出片缀满星星的夜空。那些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,亮得能看清彼此的距离,连银河的轮廓都隐约可见。
“星星密,明天准回暖。”爷爷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沉稳,像块浸了水的石头,“老辈人说,星星抱团,就是天要放晴的意思。这雨看着凶,其实是过路雨,后半夜准停。”
三秒半信半疑地盯着星空。雨点还在往下落,可砸在脸上的力道轻了些,风里的寒气也淡了点。她想起手机里的天气预报,只说降温,没说停雨时间,心里忽然有点佩服爷爷——他怎么就能从星星里看出天要放晴?
“你看这苗。”爷爷指着被雨打弯的玉米叶,“看着蔫,其实根在使劲吸水呢。‘铁根’的根扎得深,能吸到地底下的暖气,冻不坏。”他捡起片被风吹落的叶,放在手心里揉了揉,“叶汁是绿的,就没事。”
三秒学着他的样子,捡起片新苗的叶。指尖传来黏糊糊的触感,挤出来的汁液果然是碧绿色的,带着股清甜味。她忽然想起那些被“铁根”护着的新苗,心里踏实了些。
“其实输赢不重要。”爷爷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点叹息,“我种了一辈子地,输赢看得多了。有时候输了苗,却赢了见识;有时候赢了收成,却输了对土地的敬畏。”
三秒的心跳慢了半拍。她一直把赌约当回事,觉得赢了就能证明新方法比老法子强,可爷爷在乎的,好像从来不是输赢。
“你爹小时候,总跟我抢着用新农具。”爷爷望着星空,眼神里带着点怀念,“有年他用拖拉机耕地,比我用牛耕得快三倍,可他不知道,牛耕的地,土块更碎,苗根扎得更稳。后来他自己发现了,再用拖拉机时,总会慢下来,让犁头多翻一遍。”
雨点渐渐小了,只剩下风拂过玉米叶的沙沙声。三秒忽然明白,爷爷拉她来看星,不是为了争论雨会不会停,而是想告诉她:种地不能只盯着眼前的输赢,得有耐心,有信任——信任苗能扛住风雨,信任天会给生路,信任那些代代相传的经验里,藏着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。
“爷,我懂了。”三秒的声音有点哑,她把塑料膜叠起来,塞进怀里,“不盖膜了。”
爷爷笑了,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:“这就对了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三秒的肩膀,“走,回家喝碗姜茶,别冻着。”
回去的路上,星星越来越密,乌云彻底散了。月光洒在玉米地里,苗叶上的水珠像镀了层银,在风里轻轻晃,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。三秒看着爷爷的背影,忽然觉得那些被她嘲笑过的“老法子”,其实是老人用一辈子的风雨换来的智慧——知道什么时候该较劲,什么时候该放手,知道对土地、对自然,要存着份谦卑的信任。
第二天一早,天果然放晴了。太阳刚爬上山头,玉米叶上的水珠就被晒成了雾气,苗叶舒展开来,比昨天更绿了些。“铁根”依旧敦实,新苗也挺直了腰,互相依偎着,在晨光里透着股勃勃生机。
村支书二柱带着农科所的张研究员来验收时,看着这一片长势喜人的玉米苗,忍不住赞道:“这哪分得出输赢?老的壮,新的旺,都是好苗!”
三秒看着爷爷,老人正用手轻轻拂过“铁根”的叶片,眼里的笑意像晨光一样暖。她忽然觉得,这场赌约从一开始就没有输赢——她学会了老法子里的智慧,爷爷也接受了新方法的好处,就像这些互相扶持的玉米苗,老的带着新的,新的学着老的,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生长,这才是最好的结果。
风再次吹过玉米地,“铁根”的叶片护着新苗的嫩芽,像爷爷牵着她的手,走在洒满阳光的田埂上。三秒知道,从今天起,她不仅学会了怎么种好玉米,更学会了怎么读懂土地,怎么理解爷爷——那些藏在星星、风雨和老苗里的话,终于被她听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