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三秒就揣着个煮鸡蛋钻进了玉米地。露水把塑料膜打湿了,灰蒙蒙的一片,像蒙着层雾。他蹲在自己那半亩地前,手指戳着密封的小棚子,心里憋着股劲——昨晚又下了场小雨,按说“超甜1号”该冒芽了。
可掀开膜的瞬间,一股霉味呛得他直皱眉。那些好不容易拱出地面的嫩芽,根部已经发黑,芽尖软塌塌地垂着,像被掐断的嫩葱。最让他心疼的是,膜内侧结着层黏糊糊的水珠,把靠近的子叶泡得发涨,轻轻一碰就烂成了泥。
“咋回事……”三秒捏着烂苗的手在抖,鸡蛋从兜里滚出来,在地上磕出道裂纹,蛋黄混着泥水渗进土里。他明明按说明书做的,盖膜前还特意用土把边缘压实了,怎么反倒不如露天的苗精神?
风从地埂那边吹过来,带着爷爷那半亩地的草木灰气息。三秒抬头望去,只见晨光里立着一排排奇怪的棚子——竹片弯成的拱架下,塑料膜松松地搭着,边缘没压土,风一吹就轻轻晃,像一群展翅的白鸟。
“爷,你这棚子……没盖严实!”三秒猛地站起来,裤脚的泥水甩了一地。他几步跨到爷爷的地里,指着那些晃动的膜,“风都从缝里钻进去了,还怎么保温?难怪你这‘铁根’长得慢!”
爷爷正蹲在棚下给苗松根,听见这话,手里的小竹耙顿了顿。老人抬起头,晨光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来,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淌成河:“慢?你再仔细瞅瞅。”
三秒狐疑地凑过去,眼睛贴着膜与地面的空隙往里看。这一看,他的呼吸忽然停住了——棚下的“铁根”苗,茎秆比昨天蹿高了半指,子叶舒展得像两只小手,叶尖还挂着颗晶莹的露珠,在晨光里闪着光。更奇的是,膜内侧干干净净的,没有一点水珠,只有靠近竹片的地方,凝着层薄薄的白霜,一看就透气得很。
“这……这咋回事?”三秒的手指悬在膜上,不敢碰。同样是塑料膜,他的密封棚闷死了苗,爷爷这留着气口的简易棚,反倒把苗养得精神抖擞。
爷爷放下竹耙,拿起根削得溜尖的竹片,往自己搭的拱架上比了比:“你看这竹片的弯度。”他的手指在竹片中间敲了敲,“离苗顶刚好三寸,膜搭在上面,就像给苗撑了把伞,不近不远。”
他又指着膜与地面的空隙,那里留着约莫两指宽的缝,风从缝里钻进去,带着草木灰的焦香:“这气口是给苗喘气的。白天太阳出来,棚里温度升高,热气能从缝里跑出去;夜里冷了,膜能挡住霜,又不会把潮气闷在里头。”
三秒蹲在地上,看着那些留着气口的棚子,忽然想起自己密封的小棚。他当时生怕漏一点风,把膜压得死死的,结果膜内侧的水珠越积越多,把苗泡在潮湿的热气里,不烂才怪。
“可……可漏风的话,不就不保温了吗?”他还是有点不服气,捏着自己那烂苗的根须,指尖沾着滑溜溜的黏液。
爷爷没说话,从怀里掏出个温度计,分别塞进两个棚子。三秒的密封棚里,指针颤巍巍地指着18c,可空气里飘着霉味;爷爷的透气棚里,温度只有15c,但空气清爽,能闻见泥土的腥气。
“苗跟人一样,得呼吸。”爷爷把温度计揣回怀里,拿起竹片给新栽的“铁根”搭棚,“你把它闷得严严实实,温度是高,可潮气散不出去,根就烂了。这气口看着漏风,其实是让冷热空气能换着流,温度稳,湿度也刚好,苗才长得精神。”
三秒看着爷爷搭棚的动作,忽然觉得眼睛发涩。老人手里的竹片都是仔细挑选过的,粗细均匀,弯度一致,搭在苗上时,特意让膜离苗顶留着寸许空隙,像给苗留了个小窗台。膜的边缘用石头轻轻压住,既不会被大风吹跑,又能让空气顺着石头缝流通。
“你看这竹片上的刻痕。”爷爷指着竹片中间的一道浅痕,“这是量好的尺寸,保证膜离苗不多不少,刚好三寸。多一分太近,容易烫着;少一分太远,挡不住霜。”
三秒伸手摸了摸那道刻痕,是用镰刀小心划出来的,深浅刚好能看清。他忽然想起自己搭棚时,随便抓了堆竹片就往上盖,长的长,短的短,有的膜都贴在了苗上,难怪太阳一晒就把苗尖烤焦了。
“我……我也去弄竹片。”三秒猛地站起来,转身就往竹林跑。露水打湿的小路很滑,他摔了一跤,手掌在地上蹭出层皮,可爬起来时,心里那股憋闷的火气散了,反倒亮堂起来。
等他扛着削好的竹片回来,爷爷已经帮他把那些密封的小棚拆了。烂苗被清理干净,地里撒了层草木灰,黑褐色的灰粒在晨光里闪着光。
“来,搭吧。”爷爷把竹片递给他,“记得留气口,就像给苗留扇窗。”
三秒学着爷爷的样子,在竹片上刻下浅痕,弯成均匀的拱,把膜松松地搭上去。风从气口钻进来,膜轻轻晃,像在跟苗打招呼。他蹲在棚边,看着膜下的“铁根”苗,忽然觉得那些子叶像是在对他笑。
太阳升高时,爷孙俩坐在田埂上歇脚。爷爷卷了根旱烟,烟雾在晨光里慢慢散开:“种地跟养娃一个理,不能太娇惯,也不能太糙。得知道它啥时候想透透气,啥时候怕冻着,这就是分寸。”
三秒啃着剩下的半个鸡蛋,看着自己新搭的棚子在风里轻轻晃。膜下的“铁根”苗舒展着子叶,叶尖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,像撒了把星星。他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简单的气口,藏着爷爷对苗的懂得——不是一味地捂着护着,而是给它需要的空间,让它在自然里慢慢长大。
风从气口钻进去,带着草木灰的香,也带着土地的话。三秒觉得,自己好像终于听懂了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