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的风带着点甜,试验田的玉米秆已经长到两人高,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绿,密密匝匝地交织成片,从田埂这头望过去,像堵望不到头的墙。春花正指挥着社员们在玉米地里留出通道,用竹竿插出弯弯曲曲的标记——这是要给镇上小学的孩子们搭个玉米迷宫。
“左拐第三个岔口得再拓宽点,别让娃娃们卡住。”她扯着嗓子喊,裤脚沾着的露水打湿了鞋帮。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爷爷背着个竹篓从育苗棚里出来,篓子里装着些毛茸茸的种子,浅灰色的外壳上裹着层细密的白绒,像落了层薄雪。
“‘月光籽’晒得差不多了。”爷爷把竹篓放在田埂上,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粒种子,绒毛在风里轻轻颤动,“你太爷爷说这籽儿得在月光下晾,绒毛上才会凝露水,种下地才肯长。”
春花笑着点头,眼睛却瞟向村口的方向。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,她想象着孩子们背着书包跑来的样子,书包上的卡通挂件在风里摇晃,像极了当年自己背着布包跟爷爷去菜地的模样。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,像群刚出笼的小麻雀。春花赶紧迎上去,看见张老师举着面小旗,身后跟着三十多个孩子,校服的颜色比玉米叶还要鲜亮。最小的孩子还攥着妈妈给的棒棒糖,糖纸在风里闪着光。
“陈老师,这就是你说的‘白玉霜’玉米?”张老师推了推眼镜,望着眼前的玉米迷宫,眼睛里满是惊奇。去年春花去学校做农技讲座,看到孩子们在课本上画的玉米都是歪歪扭扭的,就动了请他们来田间实践的念头。
“大家排好队,我们先参观育种棚,再进迷宫探险。”春花拍了拍手,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,小脸上满是期待。育苗棚里,改良后的“白玉霜”幼苗正舒展着子叶,旁边的玻璃罐里泡着不同时期的种子,从太爷爷留下的老种籽,到今年新杂交的品种,排成了一条清晰的谱系。
“这是1958年的种子,比爷爷的年纪还大呢。”春花拿起个密封袋,里面的种子已经变成深褐色,却依然饱满。孩子们的小脑袋凑在一起,叽叽喳喳地问:“它还能发芽吗?”“为什么它长得跟现在的种子不一样?”
爷爷蹲在竹篓旁,早被几个孩子围了起来。他打开篓子,把“月光籽”倒在掌心,绒毛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。“这是荞麦的一种,夜里会发光。”他用手指轻轻拨弄着,绒毛随着动作飘动,“你们看,这绒毛能带着种子飞,风一吹,就去别的地方安家了。”
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绒毛就缩了回去,眼睛瞪得圆圆的:“它真的会飞吗?像蒲公英一样?”爷爷笑着点头,抓起一把种子往空中一扬,白色的绒毛带着种子飘起来,有的落在孩子的头发上,有的粘在他们的校服上,引得一阵欢呼。
进玉米迷宫时,孩子们像撒欢的小鹿,沿着竹竿标记的路线奔跑。阳光透过玉米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。有个小男孩跑得太急,撞到了玉米秆上,抱着杆子咯咯地笑,玉米叶上的露珠落在他的脸上,凉丝丝的。
“大家看,玉米的须子是它的舌头,能尝出雨水的味道。”春花指着玉米穗上的红须,孩子们立刻凑过去,有的轻轻扯了扯,有的还把鼻子凑上去闻。张老师举着手机拍照,镜头里,孩子们的笑脸和玉米穗相映成趣,比课本上的插图生动多了。
迷宫的中心藏着个小惊喜——春花特意留了片空地,摆着从合作社带来的玉米样品,有煮得金黄的甜玉米,有磨成粉的玉米碴,还有刚摘下来的嫩玉米笋。孩子们围成一圈,手里捧着玉米啃得满嘴金黄,最小的孩子还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剥下来,小心翼翼地装进兜里。
“老师,玉米为什么会长胡子?”“种子睡觉的时候会做梦吗?”“我能把‘月光籽’带回家种吗?”孩子们的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,春花和爷爷忙不迭地回答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心里却甜丝丝的。
太阳快落山时,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往回走。有的孩子兜里揣着“月光籽”,有的手里攥着玉米须,还有的把春花给的玉米种籽小心翼翼地包在手帕里。张老师握着春花的手,感激地说:“这样的实践课比上十节生物课都管用,孩子们现在知道粮食是怎么来的了。”
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,爷爷忽然叹了口气:“咱种了一辈子地,哪想过让娃娃们来学这些。”他捡起地上的一片玉米叶,用手指卷成个哨子,吹起了年轻时的调子,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轻快。
春花望着育苗棚里的幼苗,那些刚冒出土的绿芽在暮色里轻轻摇晃。她想起刚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临走时说要把“月光籽”种在花盆里,等长出苗就带回来给爷爷看。“爷,您看,”春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这些孩子就像刚发芽的种子,现在认识了土地,将来才会懂得珍惜。”
爷爷没说话,只是把竹篓里剩下的“月光籽”收起来,动作格外轻柔。晚风拂过玉米地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在回应着什么。春花知道,今天播下的不只是种子,还有希望——希望这些孩子长大了,不管走到哪里,都能记得土地的味道,记得种子如何在泥土里扎根、生长,最终结出饱满的果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