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露刚过,菜园子的篱笆就挡不住夜里的风了。三秒蹲在萝卜地边,看着满地啃得坑坑洼洼的萝卜缨,指腹蹭过断口处湿漉漉的黏液,忽然想起王奶奶说过的话:这是刺猬留的印子,那小畜生专挑脆生生的嫩萝卜下嘴。
月光透过杨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把菜地照得斑斑驳驳。三秒拎着铁锹在篱笆外转了两圈,泥土里果然有串梅花状的小脚印,从水沟边一直延伸到萝卜地中央。他刚要挖陷阱,忽然听见水沟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借着月光一看,只见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蜷在枯草堆里,尖鼻子一耸一耸的。
逮着你了。三秒刚要伸手,那刺猬突然炸开一身尖刺,像团扎手的毛线球。他缩回手笑了,这小东西比拳头大不了多少,背上的刺还带着新鲜的泥土,想来是刚作案成功。
第二天一早,三秒扛着锄头去菜园,看见四爷爷蹲在篱笆边,手里捏着半截被啃过的萝卜。这刺猬精得很,专挑长到七八分熟的下手。老人用拐杖扒拉着泥土里的爪印,前半夜啃东边的,后半夜挪到西边,跟巡逻似的。
三秒看着那些被咬得参差不齐的萝卜,心里犯了难。这些萝卜是留着腌咸菜的,现在被啃得卖相全无,王奶奶还等着用咸菜坛子腌过冬的菜呢。他回家翻出旧渔网,想沿着篱笆围一圈,刚铺到一半就被四爷爷拦住了:别伤着它,山里的生灵都有灵性。
那任由它啃?三秒跺了跺脚下的泥土,四爷爷指着菜地角落:你看那儿。篱笆根下有片不起眼的空地,长着几棵瘦小的萝卜,叶子都黄了半截。那片的萝卜长不大,留着给它当口粮。老人说着,弯腰把那些小萝卜周围的杂草拔了拔,刺猬通人性,你敬它一分,它就不会乱来。
三秒将信将疑,却还是按四爷爷说的做了。他特意挑了些个头小、形状歪的萝卜,摆在篱笆内侧的石板上,还用树枝围了个小小的圈。当天晚上,他蹲在屋檐下往菜园瞅,月光把篱笆的影子拉得老长,那团圆滚滚的小东西果然又来了,径直奔向石板上的萝卜,吧唧吧唧啃得正香。
从那以后,刺猬每天夜里都来赴约。三秒渐渐摸清了它的规律,总是在亥时前后出现,啃完两个小萝卜就蜷在石板上打盹,晨光刚冒头就钻进水沟边的草堆。有天夜里下小雨,三秒还特意找了个破碗,在里面盛了些温水放在石板旁,第二天碗里的水见了底,石板上多了片带着露水的冬青叶,像是回赠的礼物。
怪事是从一周后开始的。三秒发现那些被特意留下的小萝卜总也吃不完,夜里明明看见刺猬啃了两个,早上去看却还是摆着五个。他心里纳闷,这天夜里特意没睡,蹲在菜园外的老槐树上往下看。
亥时刚过,那只刺猬果然来了,身后还跟着两只更小的刺猬,尖鼻子蹭着石板上的萝卜,发出细碎的吱吱声。原来这是只刺猬妈妈,带着幼崽来觅食。三秒看着它们一家三口围着萝卜啃得欢,忽然觉得那些被啃过的萝卜也没那么碍眼了。
更奇的是,自从留了口粮,刺猬再也没碰过菜园里的好萝卜。它们每天准时来石板旁进食,吃完就蜷在原地休息,天亮前准时离开,像群守时的访客。三秒渐渐养成了习惯,每天睡前都要往石板上摆新的小萝卜,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石板空了没,若是空了,心里就莫名踏实。
有天清晨,三秒去菜园摘菜,看见石板上的萝卜没被动过,水沟边的草堆也空荡荡的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沿着爪印往山坡上找,在一棵老橡树下看见那只刺猬妈妈正蜷在落叶里,身边的两只小刺猬正费力地拱着一块圆滚滚的橡果。
原来搬家了。三秒松了口气,刚要转身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。那刺猬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,把橡果拱到他脚边,尖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腿。他蹲下来,看着这团带刺的小东西,突然明白过来,这是在分享它们的新发现。
从那以后,刺猬成了菜园的活闹钟。每天亥时一到,石板旁准会响起吧唧吧唧的啃食声,三秒听见这声音,就知道当天的农活收工了,该回家睡觉了。若是遇上阴雨天,刺猬来得早些,像是在提醒他早点收衣服;若是天气晴好,它们会在石板上多待会儿,细碎的叫声混着虫鸣,成了夜里最好听的催眠曲。
王奶奶来菜园摘萝卜腌咸菜时,看着那些整整齐齐挂在绳上的萝卜干,笑着拍了拍三秒的肩膀:还是你有办法,连刺猬都听你的话。三秒望着篱笆边的石板,那里刚摆上五个新摘的小萝卜,夕阳的金辉落在上面,像撒了层糖霜。
夜里,三秒躺在床上,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吧唧声,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。他知道,那团圆滚滚的小东西又带着孩子来赴约了,而他的菜园,在这些带刺的访客守护下,正孕育着一整个冬天的安稳与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