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云压到西山顶时,王三秒正在瓜棚里给头茬西瓜翻藤。翠绿的瓜叶上还挂着午后的阳光,突然就被风卷着的沙粒打了个蔫。他直起身捶捶腰,望见东边天际线裂开道惨白的口子,像老天爷撕开了棉絮口袋,闷雷的轰鸣从那口子里滚出来,震得瓜棚的竹架咯吱响。
“三秒哥!要下大雨了!”春花挎着竹篮从田埂上跑过来,蓝布头巾被风掀得老高,露出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。她篮子里的沾着泥的甜瓜还没来得及装筐,圆润的瓜身上带着新鲜的绒毛,是今早刚摘的,本打算明天运到镇上卖。
王三秒抬头看天,那团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这边爬,空气里的土腥味混着西瓜的甜香,闷得人胸口发堵。“坏了!”他拽起墙角的塑料布就往棚顶冲,“这棚是去年的旧架子,经不住暴雨!”春花扔下篮子也跟着爬,竹竿搭的棚顶晃悠悠的,踩上去能听见竹片被压弯的呻吟。
第一滴雨砸在塑料布上时,王三秒刚把东边的棚角系牢。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,砸在西瓜叶上溅起泥点,很快就连成了线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。春花抱着根竹竿死死抵住棚梁,喊得声嘶力竭:“西边漏了!快拿绳子来!”
风裹着雨往棚里灌,塑料布被撕开道口子,雨水顺着口子往下淌,在瓜地里积起小水洼。王三秒扑过去想用身体堵住缺口,却被狂风掀了个趔趄,后背重重撞在西瓜上,那圆滚滚的瓜顿时裂了道缝,甜汁混着泥水淌出来。
“三秒哥!我来!”春花脱下雨衣塞进缺口,雨衣是红色的,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格外显眼。她死死抱着竹竿,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,涩得睁不开。王三秒趁机用绳子把塑料布捆在竹竿上,绳结勒得太紧,手指被勒出了红印。
就在这时,棚顶突然“咔嚓”响了一声,中间的横梁弯成了c形。王三秒心里一紧,那是最粗的一根楠竹,去年台风都没压弯,“快下去!棚要塌了!”他拽着春花往棚外跑,刚踏出棚子,身后就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,半面棚顶塌在泥里,绿油油的西瓜被砸得稀烂。
两人跪在泥地里,看着塌掉的瓜棚直心疼。春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哭出声来:“这可是二柱子家最后的指望,他儿子等着这笔钱做手术呢。”王三秒咬着牙没说话,他知道那孩子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,医生说再凑不够钱,就错过最佳手术期了。
雨越下越大,田埂变成了泥河。王三秒突然站起来,抹了把脸:“哭啥!还有半棚没塌!咱把能救的都救出来!”他冲进雨里,抱起没被砸坏的西瓜就往高处的地窖跑。春花也跟着爬起来,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泥水,怀里的西瓜沾着他们的体温,沉甸甸的。
“三秒哥!春花妹子!”远处突然传来喊声,昏黄的手电光在雨幕里晃悠。二柱子领着十几个村民跑过来,每人手里都抱着塑料布或木板,张寡妇的男人坐在轮椅上,怀里还抱着卷尼龙绳,“俺们在村口看见棚塌了,就赶紧过来了!”
“快!把剩下的棚顶支起来!”王三秒喊着,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。男人们踩着泥扛起竹竿,女人们用塑料布拼接成大块,张寡妇的儿子小宝举着小手电照亮,光打在他冻得通红的小脸上。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也来了,手里攥着把剪刀,说要帮忙剪绳子。
风太大,塑料布刚搭上去就被掀飞。王三秒灵机一动,让村民们站在棚四周拽着布角,用人的重量压住塑料布。男人们站在外圈,女人们在内圈,手拉手连成堵人墙,雨水顺着他们的衣角往下淌,在脚下汇成小溪。
“往左边挪点!那边漏雨!”二柱子在棚顶上喊,他正踩着摇摇欲坠的横梁捆绳子,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滴,像只落汤鸡。王三秒在下面指挥:“春花,你带几个妇女把熟了的瓜摘下来,先运到地窖!”
摘瓜的时候,春花发现有个西瓜被竹竿戳了个小洞,她赶紧用泥巴把洞堵上,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:“这个还能卖,别浪费了。”王三秒看见,心里暖烘烘的,这丫头看着柔弱,骨子里比谁都韧。
雨势渐小时,天边露出点微光。村民们瘫坐在泥地里,看着加固好的半棚西瓜,都笑了。张寡妇数着摘下来的瓜,突然惊呼:“够了!这些瓜卖了,加上之前攒的,够给二柱子家娃做手术了!”二柱子愣了愣,突然蹲在地上,抱着头呜呜地哭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第二天清晨,王三秒站在地窖口抽烟。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瓜棚上,塑料布上的水珠亮晶晶的,像撒了一地碎钻。春花正在给西瓜套网袋,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。二柱子领着几个村民往棚顶加横梁,这次用的是实心钢管,再也不怕刮风下雨了。
“三秒哥,”春花递过来个最大的西瓜,“这个留给你,甜得很。”王三秒接过来,瓜皮上还沾着点泥,他却觉得比城里卖的那些打蜡的瓜甜多了。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响声,是镇上的收购商来了,听说他们的瓜遭了灾,特意多给了两毛钱一斤。
地窖里,码得整整齐齐的西瓜散发着清香。王三秒数了数,正好一百二十个,个个圆滚滚的,像藏在地底下的月亮。他想起昨夜雨里,村民们手拉手站成的人墙,突然明白,这世上最结实的,从来不是钢管搭的棚子,而是人心聚成的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