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伏后的太阳像团火球,烤得望海坡的土地裂出蛛网似的纹路。三秒带蹲在土豆地边,看着刚浇过的土不到半天就泛了白,心里直发紧。渠水在村西头“哗哗”地流,听着热闹,可流到他家地里时,只剩下细细一股,勉强能打湿垄沟。
“不对劲。”他直起身,往水渠的方向走。裤脚蹭过干透的玉米叶,发出“沙沙”的脆响,像是在提醒他什么。离渠还有几十步远,就见路边的草坡上汪着一滩水,水洼里还浮着几片玉米叶——这不是雨水,是渠水漏出来的。
三秒带的心沉了沉,快步跑到渠边。青石垒的渠壁上,一道裂缝正往外渗水,水流顺着壁面往下淌,在渠底冲出个小小的漩涡,又顺着土层的缝隙往地下钻,像条藏在土里的蛇。
“难怪水不够用。”他伸手摸了摸裂缝,边缘的石头松动得厉害,稍一用力就能抠下来。这水渠是十年前修的,当时村里没钱,用的都是附近山上捡的石头,水泥也掺了沙子,能撑到现在已是侥幸。
“三秒哥!你咋在这儿?”二柱子扛着锄头跑过来,草帽歪在头上,“我家那几畦白菜快蔫了,渠里的水咋越来越小?”
三秒带指了指裂缝:“在这儿漏着呢。”
二柱子凑近一看,急了:“这可咋整?再漏下去,咱的庄稼都得旱死!”他说着就要搬石头堵,被三秒带拦住了。
“傻小子,这么堵没用,石头一放上去就被水冲跑了。”三秒带捡起块碎砖,往裂缝里塞了塞,果然被水流带着打了个转就漂走了,“得找村里人来,用水泥和沙子糊上,再压上大石头才管用。”
两人分头去喊人。不到半个时辰,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聚了十几号人,有扛铁锹的,有拎水桶的,陈老五也来了,手里没拿工具,倒提着他那只锡酒壶,像是来看热闹。
“都别愣着了!”三秒带站在渠边,声音洪亮,“二柱子,你带几个人去我家搬水泥,去年盖猪圈剩的还有两袋;王老五,你去村里借辆手推车,拉点沙子;剩下的跟我来,先把裂缝周围的石头清干净!”
众人七手八脚地干起来。陈老五没动,蹲在渠埂上,拧开酒壶抿了一口,眼睛却盯着那道裂缝,眉头皱成个疙瘩。“这缝不止表面这点,”他突然开口,“我瞅着像是从底下裂的,光糊表面没用。”
三秒带心里一动。他刚才也觉得不对劲,水流漏得太急,不像是小裂缝能有的动静。“五叔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得挖开看看。”陈老五站起身,酒壶往腰里一别,“把裂缝周围的土刨开,看看底下是不是空了。”
这话一出,众人都停了手。挖开重修可不是小事,至少得耽误半天功夫,眼下正是用水的时候,多等一秒,庄稼就多一分危险。
“挖!”三秒带咬了咬牙,“要是底下空了,现在不弄,迟早得塌,到时候损失更大。”他抡起铁锹,率先往裂缝旁边的土里插。
铁锹插进土里,发出“噗”的闷响,带出的土块干硬得像砖块。陈老五也没闲着,捡起二柱子扔在一边的小锄头,帮着清理石头缝里的碎土。他的动作不快,却准,一锄头下去就能把松动的石头撬起来,看得二柱子直咋舌:“五叔,您这手艺没搁下啊!”
陈老五没理他,把撬下来的石头码在一边,码得整整齐齐,像在搭什么精密的物件。太阳升到头顶,晒得人头晕眼花,渠埂上的泥土被晒得滚烫,光着脚踩上去能烫出燎泡。
“挖到了!”王老五突然喊了一声。他手里的铁锹带起一块松动的石头,底下露出个黑漆漆的洞,水流“咕嘟咕嘟”地往里灌,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。
众人都凑过来看,倒吸一口凉气。原来这裂缝底下是空的,早年修渠时没夯实,雨水渗进去把土泡松了,天长日久就成了个窟窿,现在表面的石头撑不住,终于裂开了。
“我说咋漏得这么厉害。”陈老五蹲下身,往洞里看了看,“这窟窿不小,得用石头填实了,再浇上水泥才行。”
“石头有的是,可水泥不够啊。”二柱子急了,“你家那两袋水泥,填这窟窿怕是塞牙缝都不够。”
三秒带也犯了难。去镇上买水泥一来一回得半天,庄稼等不起;不买,这窟窿堵不上,水照样漏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,刚想点燃,被陈老五一把夺了过去。
“抽啥烟!赶紧想办法!”陈老五把烟揣进自己兜里,“去把村里那袋备用水泥扛来,就是前年修祠堂剩下的那袋,我知道在哪儿。”
王老五眼睛一亮:“对啊!我咋忘了那个!”他拔腿就往村东头的仓库跑。
趁着这功夫,三秒带让众人捡来些拳头大的石头,又和了些稀泥。等王老五扛着水泥回来,陈老五亲自上手,先往窟窿里塞石头,塞得满满当当,再用稀泥糊住缝隙,最后把水泥和沙子按比例和好,厚厚地抹在外面,像给水渠贴了块膏药。
“行了,”他拍了拍手,水泥浆溅在手上,像戴了副白手套,“等这层干了,再抹一层,保准漏不了。”
众人这才松了口气,瘫坐在渠埂上,汗珠子砸在地上,洇出一小片湿痕。陈老五掏出锡酒壶,这次没自己喝,递给三秒带:“来一口,解解乏。”
三秒带愣了愣,接过来抿了一小口,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,烫得心里热乎乎的。“谢五叔。”
“谢啥,”陈老五夺回酒壶,又喝了一大口,“我是怕这水渠塌了,我那几棵老枣树也得跟着遭罪。”他嘴上这么说,眼睛却瞟向远处的庄稼地,那里的玉米叶还卷着,像是在盼水喝。
傍晚时分,水泥终于干得差不多了。三秒带打开渠闸,水流“哗哗”地涌过来,经过修补的地方时,果然不再漏水,顺着渠槽稳稳地往前流,很快就流到了村东头的庄稼地。
看着水漫过干裂的土地,众人都笑了。二柱子跑到自家白菜地边,看着水慢慢渗进土里,白菜叶渐渐舒展开来,激动得直拍手。
“三秒哥,这窟窿是堵上了,可别的地方呢?”王老五突然问,“我瞅着渠壁上还有不少小裂缝,保不齐啥时候又漏了。”
这话戳中了三秒带的心事。他望着水渠蜿蜒的方向,那些藏在草丛里的石头,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,都在提醒他:这水渠,早就该大修了。
“等秋收了,”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坚定,“咱号召全村人,把水渠彻底修一遍,用最好的水泥,最好的石头,让它再撑几十年!”
“好!”众人齐声叫好,声音惊飞了渠边柳树上的麻雀。
陈老五没叫好,只是把锡酒壶里的酒喝了个精光,然后站起身,拍了拍三秒带的肩膀:“这话我记下了,到时候算我一个。”
夕阳把水渠染成了金红色,水流反射着光,像一条流动的彩带。三秒带站在渠埂上,看着水慢慢滋润着干裂的土地,心里盘算着秋后修渠的事:得请个懂行的师傅来设计,得凑钱买水泥和钢筋,得组织村里人轮流干活……虽然难,但他不怕。
就像这水渠里的水,哪怕有裂缝,哪怕有阻碍,只要往前流,总有滋润土地的一天。望海坡的日子,不也是这样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