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春花蹲在玉米地边,举着旧智能手机的手在发抖。镜头里,饱满的玉米棒子裹着青绿色的外衣,剥开几层叶鞘,金黄的颗粒像镶满了珍珠,顶端的须子还带着新鲜的嫩红。她深吸一口气,对着屏幕说:“威宁羊街镇的甜玉米,能当水果啃。”话音刚落,手机突然响起低电量提示音,屏幕“啪”地暗下去——这是儿子淘汰的旧手机,电池早就不顶用了。
她摸出裤兜里的充电宝插上电,看着黑屏上自己的影子发愣。昨天三秒在顺坡沟收玉米,让她尝了个刚掰的棒子,咬下去时汁水溅到脸上,甜丝丝的带着奶香。当时她就拍着大腿说:“这玉米能当水果卖!”三秒笑她:“马姐,你要是能让贵阳人知道,我请你吃一个月包谷饭。”现在她真的蹲在地里拍视频,却连该点哪个按钮发布都记不清。
“要帮忙不?”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。马春花回头,见镇上中学的支教老师小林举着相机,正对着望海坡拍风景。这姑娘去年来支教,周末总背着相机在村里转,说要把羊街镇的故事发到网上。马春花赶紧把手机递过去:“小林老师,你看这视频咋发快手?”
小林点开编辑界面,突然“呀”了一声:“马姨,您这玉米拍得真好!”镜头里的望海坡像铺着绿绸缎,玉米叶在风中翻动,远处的草海闪着银光,刚掰的玉米棒子放在石头上,金黄的颗粒看得清清楚楚。“配文就写‘威宁羊街镇的甜玉米,能当水果啃’,再加个定位。”小林教她点了发布,“您等着,保准有人看。”
马春花揣着手机回家时,心里像揣了只兔子。路过陈老五的窝棚,老头正给“土炮”装火药,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,笑着问:“是不是三秒赖账,没请你吃包谷饭?”她把手机往老头眼前一亮:“我把玉米发到网上了,说不定贵阳人能看见。”陈老五眯着眼睛瞅了半天:“这小匣子能卖玉米?还不如我去镇上集市喊一嗓子。”
那天下午,马春花守着杂货铺的柜台,隔五分钟就摸出手机看一眼。快手上的视频播放量从几十涨到几百,却没人说话。有个卖化肥的熟人在评论区打趣:“春花姐,你这玉米比城里的水果还贵?”她刚想回怼,手机突然“叮咚”响了一声,屏幕上跳出条私信:“请问玉米怎么卖?我在贵阳,能快递吗?”
马春花的手一抖,手机差点掉地上。她盯着那句“能快递吗”看了三遍,突然抓起计算器噼里啪啦算起来:玉米三块五一斤,五斤装的话,加上泡沫箱和快递费,总价能控制在三十块以内。她想打字回复,手指头却总按错键,最后索性发了条语音:“妹子,玉米现掰现发,五斤三十块,明天就能给你寄!”
等对方回“订两箱”时,马春花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。她锁了铺子往合作社跑,路上碰见三秒正往三轮车上装玉米。“三秒!三秒!”她举着手机喊,声音都变了调,“贵阳人要咱的玉米,两箱!”三秒从车上跳下来,看着聊天记录愣了半天,突然抱起马春花转了个圈:“马姐,你真是咱合作社的福星!”
那天晚上,马春花的杂货铺第一次亮灯到深夜。她和三秒蹲在柜台后,给玉米套上保鲜袋,再放进印着草海图案的泡沫箱。小林老师特意跑来教他们填快递单,陈老五拎着两串自己腌的腊肉来:“给贵阳妹子尝尝,就说是羊街镇的心意。”马春花看着打包好的玉米箱,突然想起十年前男人刚出事时,她也是这样蹲在柜台后,却连给孩子买作业本的钱都凑不齐。
第二天一早,班车捎走泡沫箱时,马春花的手机又响了。这次是个贵阳的电话号码,对方说在快手上刷到视频,想订十箱玉米发员工福利。“十箱?”马春花捂住嘴,眼泪突然掉下来。三秒在旁边赶紧接话:“没问题!我们下午就给您发!”挂了电话,他往马春花手里塞了块水果糖:“马姐,您这手机比我的水准仪还管用。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羊街镇。张老汉扛着半袋新摘的辣椒来:“春花妹子,你看我这辣椒能发网上不?”王会计拿着账本跑来:“我算过了,快递费能跟县城网点谈折扣。”爷爷蹲在玉米地边,看着马春花举着手机拍视频,突然说:“你太奶奶那会儿,挑着担子走三天才能到贵阳,现在这小匣子一按,东西就飞过去了。”
第七天傍晚,贵阳的买家发来张照片。视频里,一群人围着桌子啃玉米,有个小姑娘举着玉米棒对着镜头笑,背景是亮堂堂的办公室。配文写着:“威宁的玉米太甜了,同事都问在哪买!”马春花把照片设成手机壁纸,突然想起小林老师说的“流量”。她不懂啥是流量,只知道现在每天都有人在快手上问玉米、问红豆、问草海的芦苇画,她的账本上,“老大的学费”那栏数字正一点点往上涨。
三秒在合作社盖起了打包车间那天,特意请马春花剪彩。她剪红绸布时,手机又响了,是县文旅局打来的,说要跟合作社合作,在旅游专线的大巴上播放她拍的视频。“春花姐,”三秒递过来一部新手机,“这个电池耐用,摄像头也清楚,以后咱每天都拍点新东西。”
马春花举着新手机,镜头对准望海坡的玉米地。夕阳把玉米叶染成金色,远处的草海闪着波光,她对着屏幕说:“大家看,这就是我们羊街镇,玉米甜,人更甜。”说完自己先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,像望海坡上最饱满的玉米颗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