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老虎把日头晒得发焦时,地里的玉米叶开始打卷了。
三秒拎着水桶往玉米地走,塑料桶底蹭过干裂的田埂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在刮着谁的骨头。才走到地头,他就看见新品种“金霸王”的叶片卷成了细筒,边缘焦得发脆,用手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。更糟的是,有些玉米的根须从干裂的土缝里露出来,白花花的,像被晒脱了皮。
“这才旱了半个月啊。”他蹲下来,手指插进土里,能摸到土坷垃硬得像小石头。往年这时候该下两场透雨了,可今年的云彩像是被谁收走了,天天挂着毒辣的日头,把地里的潮气一点点吸光。他舀起水往新品种的根部浇,水刚碰到土就“滋滋”冒白烟,连半寸都渗不下去。
“别白费力气了。”爷爷扛着锄头从老玉米地那边过来,蓝布衫的领口敞开着,露出黝黑的脖颈,“这金霸王看着壮实,其实娇气,跟城里来的娃娃似的,离不得水。”三秒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,只见石灰线那边的铁秆青依旧精神,叶片虽然也有些发蔫,却没卷成筒,深绿的颜色里透着股韧劲,像爷爷常说的“皮实人”。
“那咋办?就看着它们枯死?”三秒把水桶往地上一墩,水晃出来溅在脚面上,凉丝丝的,却压不住心里的急。他想起那些挂在屋檐下的“混血”玉米种,想起爷爷说要试种的话,要是新品种扛不过这旱情,今年的收成就悬了。
爷爷没说话,拿起锄头往老玉米地里走。他的锄头落得又轻又稳,贴着玉米根刨出圈浅沟,然后把旁边的湿土往根部拢,堆成个小小的土丘。“这叫培土。”他头也不抬地说,锄头把上的汗渍亮得反光,“把根护住了,潮气就跑不了。老辈人抗旱,就靠这法子。”
三秒看着铁秆青的根部被新土裹住,像穿了件厚实的衣裳,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手机上查的抗旱技巧,里面说培土能减少水分蒸发,跟爷爷的法子一模一样。“那新品种也能这么弄不?”他指着卷叶的金霸王,声音里带着点恳求。
爷爷直起身,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你试试就知道了。”他把锄头递给三秒,“记住,沟要刨得浅,土要拢得实,别伤着须根。”三秒接过锄头,沉甸甸的木柄硌得手心发红。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往新品种根部刨,刚下锄就听见“咔嚓”一声,竟是把条嫩根铲断了。
“毛手毛脚的。”爷爷把锄头夺过去,示范着用锄头尖轻轻挑开泥土,“这根须跟人的毛细血管似的,断了就吸不上水了。”他的动作慢得像在绣花,每一下都避开那些白色的须根,拢土时用手掌轻轻按实,“种地得有耐心,就像给你奶奶揉面,力道得匀。”
三秒没吭声,蹲在旁边看着。日头晒得他后颈发烫,汗水顺着下巴滴进土里,砸出个小小的湿点。他忽然发现,爷爷给铁秆青培土时,总往新品种这边多拢过来半寸土,像是怕那边的根须挨冻似的。那些嘴上的“嫌弃”,原来都藏在这半寸的土丘里。
接下来的日子,爷孙俩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培土。三秒渐渐摸出了门道,锄头用得越来越顺,培的土丘又圆又实。他还学着爷爷的样子,在土丘上盖层碎秸秆,手机上说这叫“覆盖保墒”,能挡住日头晒。
有天傍晚,三秒看见爷爷往铁秆青的根部浇了水,却故意让水流过石灰线,渗进新品种的地里。他假装没看见,转身去搬秸秆,听见身后爷爷轻咳了两声,像是在掩饰什么。风穿过玉米地,老品种的叶片和新品种的卷叶碰在一起,发出沙沙的响,像是在说悄悄话。
一场夜雨终于落下来时,三秒和爷爷正蹲在地里检查玉米。雨水打在铁秆青的叶片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那些发蔫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,像伸了个懒腰。新品种的卷叶也渐渐平复,虽然不如铁秆青精神,却总算挺了过来。
“你看。”爷爷指着两种玉米的根,雨水冲开了表层的土,铁秆青的主根扎得又深又直,金霸王的须根铺得又广又密,而那些靠近石灰线的“混血”玉米,根须既深且广,在雨水中贪婪地吸着水,“这就跟人一样,有能耐的不光要站得稳,还得能伸能屈。”
三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忽然明白,这场旱灾里,爷爷早就把偏心藏在了培土的动作里。他嘴上说金霸王娇气,却悄悄把水分引过去;他看着三秒手忙脚乱,却把诀窍藏在每一次示范里。就像这玉米地里的土,沉默不语,却把所有的养分都给了扎根的苗。
雨停后,日头又出来了。三秒站在田埂上,看见铁秆青依旧笔挺,金霸王也缓了过来,那些“混血”玉米更是精神,叶片舒展得像小扇子。他忽然觉得,爷爷种的不是两种玉米,而是把新旧的道理种进了土里——老的韧劲,新的饱满,在干旱里相互帮衬,才能熬出好收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