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的雨总带着股凉意,淅淅沥沥下了两天,把望海坡的玉米叶打得蔫头耷脑。三秒带披着雨衣在地里查看排水,刚把积水引到渠里,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,“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,沙哑得像破风箱在拉。
回头一看,陈老五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,蓝布褂子被雨水打透,贴在背上,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,被雨泡得发软。“五叔,您咋来了?这天多凉,快回去!”三秒带赶紧跑过去,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给他披上。
“我来看看……咳咳……看看你这排水弄好了没。”陈老五咳得直不起腰,拐杖在泥地里戳出个小坑,“前儿个听你说……咳咳……玉米根怕涝,我睡不着,就过来瞅瞅。”他把油纸包往三秒带手里塞,“这是给你的……咳咳……新炒的南瓜子,你媳妇爱吃。”
油纸包里的南瓜子还带着余温,显然是刚炒好就揣来了。三秒带心里一酸——这老头,自己都咳成这样了,还惦记着别人。“您都这样了,还管南瓜子干啥!”他扶住陈老五,“走,我送您回去,找村医看看。”
“不用……咳咳……老毛病了,熬点姜汤喝就好。”陈老五犟着不肯走,眼睛还往玉米地里瞟,“这水排干净了?别……别淹了根……”
“干净了干净了,您放心吧!”三秒带半拉半劝地把他往家送。陈老五的脚步虚浮,每走一步都要咳几声,像是要把肺咳出来。路过王老五家时,三秒带喊他帮忙,两人合力把陈老五送回了家。
陈老五家的土炕冰凉,盖的还是那床打了补丁的旧棉被。三秒带摸了摸炕,赶紧烧了锅热水,灌了个热水袋塞进被窝,又让王老五去叫村医。
村医来看了,说是淋雨着凉引发的老慢支,开了些止咳药,嘱咐要保暖,别再着凉。三秒带给陈老五喂了药,又熬了锅姜汤,看着他喝下去,才稍微放心。
“五叔,您就在家歇着,地里的活别操心,有我呢。”他收拾着药瓶说。
陈老五点点头,咳得没那么厉害了,眼睛却望着窗外自家的菜地:“我那几畦……咳咳……几畦萝卜,该浇水了,别旱着……”
“知道了,我等会儿就去浇。”三秒带嘴上应着,心里却盘算着——陈老五这病得好好养,地里的活、家里的事,都得帮他照看着。
从那天起,三秒带每天都往陈老五家跑。早上送去热粥和馒头,中午帮着晒晒被子,晚上烧好热水让他泡脚。陈老五的咳嗽时好时坏,有时半夜咳得厉害,三秒带就住在他家隔壁的厢房,听见动静就过去看看,给他倒杯水,拍拍背。
“三秒……咳咳……你别总往我这儿跑,耽误你干活……”陈老五过意不去,脸上露出愧疚。
“耽误啥,”三秒带笑着说,“您帮我那么多,我照顾您是应该的。再说,您那几畦萝卜长得好,我还等着吃您种的萝卜呢。”
陈老五被逗笑了,咳了两声,眼里却泛起了泪光。
除了照顾陈老五,三秒带还接了他的班——去村部值班。陈老五虽然退休了,却还兼着村部的值班员,每天去看看报纸,记记台账,接待来访的村民。现在他病了,三秒带就替他去,每天早上把村部打扫干净,烧好热水,等着村民来办事。
“三秒,我家的低保啥时候下来?”王老五的媳妇来问。
三秒带翻着台账:“快了,镇上已经批了,估计这两天就到。”
“三秒哥,我想申请个创业贷款,种点草莓,能行吗?”二柱子挠着头问。
“咋不行?”三秒带拿出申请表格,“你填好这个,我帮你递到镇上,应该没问题。”
他虽然没当过村干部,却学得很快,台账记得清清楚楚,村民的事也办得明明白白。有人说:“三秒比老五值班时还尽心,啥都弄得利利索索。”
三秒带听了,心里暖暖的——这是对他的认可,也是对陈老五的交代。
每天值班回来,三秒带都要去陈老五家的菜地看看。萝卜该浇水了,他就挑着水桶去渠边打水,一桶桶浇得透透的;白菜长虫了,他就小心翼翼地捉掉,不敢用农药,怕陈老五心疼;还有那几棵老枣树,他也给刷了石灰,防虫害。
有天傍晚,三秒带正在给萝卜除草,陈老五拄着拐杖来了,咳嗽轻了不少。“你看你,把我的地侍弄得比我自己还上心。”他笑着说,眼里的皱纹舒展开来。
“您的地,就是我的地。”三秒带直起身,擦了擦汗,“您看这萝卜,长得多水灵,等收了,给您腌成萝卜干,就粥喝。”
陈老五蹲下身,摸了摸萝卜缨子,又喝了口酒壶里的酒:“还是你细心。想当年我种萝卜,总爱用大粪浇,长得是快,就是味儿大,你婶子总嫌我……”他话说到一半,突然停了,眼圈有点红——陈老五的媳妇走了快十年了。
三秒带没说话,默默地陪着他蹲了会儿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菜地里的萝卜缨子在风里轻轻晃,像是在安慰他们。
过了两天,陈老五的咳嗽好多了,能下地走走了。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村部,想把值班的活接回来,却被三秒带拦住了:“五叔,您再歇两天,我替您值完这周,等您彻底好了再说。”
“我没事了,能值班。”陈老五说着就要往村部走。
“真不行,”三秒带把他往回拉,“村医说了,您这病得养够七天,不然容易复发。您要是不听,我就……我就不给您腌萝卜干了!”
陈老五被逗笑了,咳了两声:“你这小子,还威胁我。行,听你的,再歇两天。”
这两天,三秒带替陈老五值完了班,把该办的事都办了,台账记得整整齐齐,比陈老五自己记的还清楚。交给他时,陈老五翻着台账,感慨道:“三秒,你比我强,比我年轻时强多了。”
“五叔您说笑了,我还差得远呢。”三秒带不好意思地说。
“不说笑,”陈老五合上台账,认真地说,“我年轻时脾气急,办事毛躁,得罪了不少人。你不一样,有耐心,又细心,还懂得替别人着想,这才是干实事的样子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望海坡的日子,就该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。”
三秒带心里一热,说不出话。他知道,陈老五说的不只是值班的事,更是对他的信任,对他的托付。
陈老五彻底好利索那天,三秒带请他去家里吃饭,春花炖了只鸡,还炒了盘新摘的青菜。席间,陈老五喝了不少酒,话也多了,说起年轻时修渠的事,说起种果树的遗憾,说起望海坡的未来。
“三秒,我那几棵老枣树,等我走了,就留给你。”陈老五突然说,眼睛亮亮的。
“五叔您别瞎说,您还能活几十年呢。”三秒带赶紧给他夹了块鸡肉。
陈老五笑了,喝干杯里的酒:“人总有那么一天。我是说,那枣树结的枣甜,你可以嫁接新品种,跟你的甜糯玉米一起,往超市送……”
三秒带点点头,眼眶有点湿。他知道,陈老五的话里藏着的,是对土地的牵挂,是对他的期望。
吃完饭,两人往回走,月光洒在田埂上,像铺了层霜。陈老五的咳嗽声没了,脚步也稳健了,手里的锡酒壶一晃一晃的,哼着不成调的老歌。
三秒带看着身边的老人,突然明白——老支书的咳嗽里,藏着的是对土地的深情,是对乡亲的牵挂。而他替班的这几天,不只是在照顾一个老人,更是在接过一份责任,一份对这片土地、对这片土地上的人的责任。
风吹过玉米地,“哗哗”作响,像是在为他们伴奏。三秒带知道,只要这份责任还在,望海坡的日子就会像陈老五的咳嗽一样,总会好起来,总会向着暖处奔。